这日，刚从驿站出发没多久，天上淅淅沥沥往下落雪子。

姜初好坐在马车里，听见车顶被米粒大小的雪子砸的劈里啪啦乱响。

温度降的厉害，饶是她裹了一层又一层，仍是冷得四肢冰凉。

自己在马车上已经这样了，外面的状况岂不是更惨。

推开车门，姜初好看见程敏川的脸颊冻的通红，睫毛和发尾，都挂着剔透的冰晶，那是雪子被体温融化后，又因气温骤冷凝结的。

程敏川听到开门的声音，余光瞥了她一眼，眉心浮现一道深深凹陷。

声音仿佛也掺了雪子，冷的刺骨：“平安姑娘，天气恶劣，你还是安分些的好。”

“小公爷如此在乎你，若是因你受寒牵连到江某，江某自问身子弱，可是经不起小公爷的一顿打。”

姜初好眨了眨眼睛。

怎么从前不知道，程敏川原来还是个爱记仇的性子。

她不过是给他挖了个坑而已，至于要记恨到现在，瞅准机会也要回刺一下她。

不过姜初好却是不会惯着他。

“江公子被打，与我又有何干。”

话毕，砰的一声将车门给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的白水，从缝隙中递了出去。

并非是她忘记了上一世的恩怨，而是程敏川可以死，却不是现在。

他此去边关，明显是带着九皇子交给他的任务，若是路上真出了意外，九皇子的矛头难保不会对准哥哥。

所以此行不光是哥哥要活着，程敏川也是不能死。

从门缝中收回碗，姜初好想的出神，连马车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直到抱雪的一声嘶鸣，将她惊醒。

她用力推了推车门，门口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两扇都推不开。

至于两边的窗子，为了保暖，都用木条给封上了。

“江长帆？”

“？”

没有人回答。

“你还在吗？江长帆！”姜初好一边喊，一边拍门。

听不到程敏川的声音，只有抱雪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嘶叫。

都说万物有灵。

从抱雪毁她衣衫看，这匹马说不上聪明，但是却有一丝灵性。

它如此不同寻常的表现，恐怕堵住车门的正是它的主子程敏川。

“抱雪！”姜初好放缓声音，似是安抚。

“抱雪，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你的主子现在很危险，但是我需要把门打开。”

姜初好拍着其中的一扇门，引导着抱雪能注意这里。

或许将希望寄托在一只畜生的身上很傻，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其实除了这个，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暴力拆了车厢。可如今天寒地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这样做。

心中焦急的时候，也分了一丝心神在姜松岩身上。

她猜想他应该也遇到了意外。

否则都过了这么久，却没见他找过来。

门上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每响一次，姜初好就尝试着推门。

过了许久，右边的半扇门已经能推开一个小口。

视线里，是程敏川垂下来的一只胳膊。

束袖向下，本该是用于写字的手，此时红肿的不成样子，尤其是关节，裂缝溃烂，中间渗血，指尖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姜初好死死咬住唇，是对那双手的不忍。

难怪她刚给她递水的时候，他不肯直接用手去接。

真实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不过不忍不是心疼。

她的心早已被上一世的他伤的千疮百孔。可怜他，还不如可怜可怜上辈子那个始终没能生下来的孩子。

稚子何辜，他都能如此狠心！

她才是要多多像他学习才是。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右边的半扇门终于推开了。

程敏川一半的身子挂在车辕上，一半身子却是泡在泥水中。

姜初好使了全身力气，好不容易将他推上车。

看着泥水在车厢里拖出的痕迹，脑海中天人交战。

程敏川不光是一双手要处理，他现在还有点发热。

当然，衣服全湿透了，不发热才怪。

可是要处理，却是要脱掉程敏川的全部衣裳，她……下不去手。

说她矫情也好，虚伪也罢，她都认。

这一世她是真的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

只是自己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程敏川去死吗？

答案还是不能。

否则她也不会去给他送那一碗水。

救他不是因为对他还有什么感情，而是为了哥哥。

处理好他手上的伤。

姜初好往眼上蒙着布条，虽然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起码她心上那一关能过的去。

快速剥去程敏川的衣服，期间，她冰冷的手指，难免会触碰到他滚烫的身体上。

说实话，要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物更不对，姜初好是真的有些贪恋此时的温度。

明明是二月的天气，温度却比冬至年关还要冷上三分。

穿衣服要比脱衣服麻烦许多，又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废了一番功夫才帮他把衣服穿好。

幸好当初做这些男装的时候，考虑到她怕冷，里面要套许多衣服，因此针线房给她做的每件外袍，都放宽了好几寸。

尽管如此，她穿着宽大的衣服，穿在程敏川的身上仍有些小。

不过与他自己的湿衣服相比，也不强求什么。

给他换好衣服，姜初好摘下绑在眼睛上的布条。

下一秒，和程敏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什么时候醒的？”姜初好别过脸，低声问。

如此脆弱、无害的他，她在上一世见过许多次。

在每一个她从他怀中醒来的早晨，还有……当得知她有了身孕的时候。

他的样子又痴又傻，同手同脚，慌里慌张的去给她请大夫。

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是被偏爱的。

也真的以为他如自己一样，期待孩子的出生。

再回想今日自己救他的行为，是多么的讽刺。

“刚刚。”他的声音撕裂沙哑，像是用沙砾打磨过的一样。

不明白刚刚还没好好的她，为什么突然间看他的目光就有了恨意。

姜初好没问他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出声。

背对着他，从车厢的角落里搬出一个箱子，打开。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看。

只一瞬，那双眼睛又闭上了。

“先别睡。”姜初好用脚踢了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