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圳。”

“江……”

“……圳。”

“江圳。”

程新不受控制的反复低喃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名字。

他身体前倾，整张脸几乎贴在蔚城一中的公告栏上，眉心微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向身边的人求助道：“小飞，快，快帮你新哥看看，你新哥最近游戏打多了，眼神有些不济，帮哥看看这两个字儿念什么？”

“好嘞新哥。”

卢小飞应得爽快，他眨巴眨巴眼睛，视线顺着程新修长白皙的食指所指的人名看去，毫不犹豫的大声喊道：“这两个字儿念江圳!”

话一出口，卢小飞也觉得不对劲了。他原地呆愣了几秒，转头看向程新，反问道：“新哥，这全校倒数第一的位置不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么？怎么突然……换了个人。”

说到最后，卢小飞都有些没底气了，说话声也是越来越小。

“谁tm知道？”程新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紧紧盯着“江圳”这个名字，恨不得把人揪出来揍一顿。

学校的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除了一大堆穿蓝色校服的学生，就是把学生成绩看的比命还重的家长。

八月中下旬的蔚城，正是一年四季最炎热的时候。39摄氏度的高温天气，狗趴在路上，四只蹄子也得套双拖鞋，要不然都能烫化了。

更别提人了。

一大群人像年糕片儿一样挤在一起，推推搡搡，不顾大汗淋漓，围着镶有大红封面烫金花纹的公告栏，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无非是：“哎呀，我家孩子被分到一班，真是可喜可贺，这下高考准没问题啦，一班那可是火箭班。”

还有：“唉，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上次期末考试题出的太变态，也不知道出卷人是怎么想的，走出考场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凉凉咯。当时就应该立马公布成绩，让我坐立不安这么久，真无语。”

以及：“话说回来，我们学校的全年级第一一向挺固定，不就是那个江圳吗？怎么这次没看到他的名字？”

“呵。”程新迅速捕捉到“江圳”这个名字，他嘴角一歪冷笑一声，强行打断俩女生的窃窃私语：“江圳啊，他确实是第一呢。”

“？”

俩女生同时发出疑问，明明公告栏上第一名的名字不是江圳，为什么这个人说江圳是第一？

程新翻了个白眼，疯狂用手戳着江圳的名字，似乎要把公告栏戳个大窟窿似的，一边恶狠狠的戳一边叫道：“倒一不也是第一？看到没？你们的江圳抢了本人多年的位置!本人不幸从倒一变成倒二了!!!你们知道这是多么可气的一件事吗，你们……”

“神经病!考倒数第一还这么嘚瑟。”俩女生嫌恶的瞪了程新一眼，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程新有些欲哭无泪，他目送着俩女生离去的背影，哀叫道：“喂，你们不知道考倒一也很难的吗？新哥我拼尽全力数学才对了一个选择题，没想到被个全科0分的臭小子打败了。”

“新哥，冷静。”卢小飞走了过来，忍不住拍了拍程新的肩膀，激励道：“你没听到吗？那个江圳一直都是全校正数第一，说不定下次考试他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了，没事。”

“哼。”程新冷哼一声，不屑道：“我是不懂学霸的脑回路，今天正数第一，明天倒数第一。怎么着？火箭班的来后进班体察民情？抢我倒一的风水宝地？”

“得。”卢小飞摇摇头：“新哥你跟一个学霸计较什么？倒是我有点好奇，这倒一真的有那么好吗？打你进了这个高中，次次都是倒一。当初你中考考得也不赖啊，要不然能进蔚城一中么？怎么现在退步成这样了？不会是装的吧？”

“哼哼哼这你就不懂了吧？”程新摆了摆手，挤眉弄眼的糊弄道：“我哪怕考倒一，也不是一败涂地啊！”说着，他便指了指眼前红榜上红纸黑字儿自己的名字，笑道：“瞧瞧！就算名落孙山，哥也还是榜上有名！”

“无语。”卢小飞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个字儿。”程新忽然竖起四根手指头来。

“什么？”卢小飞问道。

“哪凉快哪待着吧你！”程新冷哼一声。

“这明明是八个字儿。”卢小飞哀怨的叫道。

“唉，以成绩论输赢的家伙，我跟你没话说。”程新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新哥你这倒一该不会真是装的吧？”卢小飞屁颠屁颠的凑了过来，笑嘻嘻说道：“小弟眼拙，还望新哥指点一番。”

程新得意的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余光一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从人群中杀出来，快速朝他飞奔而来，并且扯着嗓子大叫道：“程新，你又考倒一。三天不打，你皮又痒痒啦？”

“我去。”程新瞬间瞪圆眼睛，身形一晃，掉头越过众人就往校园深处跑去。

卢小飞也是颇为惊讶，只不过他惊讶的不是程新的妈妈李丽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程新的妈妈追击程新的速度明显比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次加快了。

卢小飞惊诧到喃喃自语：“李阿姨这是偷偷练了飞毛腿了吧？跑这么快!”

程新大喘着气往前飞奔着，足足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由于剧烈的运动，他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面色也变得通红。

李丽娟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跑的格外快，她紧跟在程新身后，越过烦人的苍绿树丛，穿过可恶的红白跑道，沿着教学楼灰白的安全楼梯上下绕着圈。

一圈一圈下来，李丽娟都有些怀疑人生。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不光体力惊人，绕起迷宫来连眼都不带眨的，就连脸皮也是比城墙还厚，考的那么差还没一丁点悔过改正的意思，真是气死她了!

“妈，您放过我吧!”程新双腿一抬，轻松越过楼梯扶手，向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我这成绩就这样儿，没救了，您打我也没用。”

“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全校1200个人，你考倒一。不是老妈吹，老妈就算用脚答题都考不了倒一。”李丽娟气呼呼的指着程新：“程新你给我站住，你不是不是故意考倒一，要气你老妈，啊？程新，你成心的吧？”

程新嘴角抽搐，又来了，他母亲的骂人模式就是这样：先简单阐述一下对方不好的事实，然后表明她要是这么做肯定不会像对方那样怎么怎么样，至少不会搞砸什么什么，最后升华主旨，一语双关点明主题：“程新，我看你成心的吧？”

程新要是说是，李丽娟就说：“果然程新你是成心的，你爸真是没白给你起名。”

程新要是说不是，李丽娟就说：“不对，程新你就是成心的，你跟你爸一个德行，狗改不了吃屎，你们程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不管程新说什么都是错的，他根本无从辩驳。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

程新只能跑跑跑，能躲就躲，要不就得挨一顿热情似火的女子单打。

“程新，你给我站住!”李丽娟面部扭曲，在学校里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全然一副泼妇形象：“马上都高二了，你还考这点分。别人上赶着争第一，想分到火箭班。你呢？你争倒数第一!我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你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天蔚城一中没多少人，毕竟高一的还待在家愉快的享受难得的暑假。高二的也就来学校看看公告栏，知道自己被分到哪个班就撤了。高三的除了火箭班外的同学都不用被迫补课，整所学校显得空荡荡的。

但人少不代表没有，就像现在，程新嗖的一下从过道这边闪现到另一边，中途穿过了好几个教室，教室里高三的学生本来昏昏欲睡，此刻全都抬起头眼巴巴的望向窗外，观赏着这一出猫捉老鼠的闹剧。

程新往前飞速逃跑的时候，余光自然瞥见旁边高三的教室里对他投来的无数道好奇视线，他突觉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回头朝着李丽娟大叫道：“妈，您丢不丢人？我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您不至于这么对我吧？次次闹到学校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还想要面子？”李丽娟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她从包里东翻西找，把能丢的东西全都朝着程新丢了过去，面色忿忿的说：“你考倒一你怎么不觉得丢人？啊？老妈起早贪黑，为的是什么……”

“妈您好烦啊。”程新简直想找个耳塞把自己耳朵塞起来，这些话他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人也特别烦躁。

蔚城的夏天本来就热，连着十多天39度左右的高温，愣是没见半个雨点。阳光毒辣的照在程新的身上，程新感觉自己烫的都快爆炸了。

可即便这样，李丽娟仍是不依不饶，她紧追程新身后，非要程新给她一个考差的说法。

“你说啊，你到底哪儿学不明白？”李丽娟换了一种颇为和气的口吻，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小新要不这样吧，下次考试你每提高一名，老妈就奖励你点礼物，怎么样？”

“别了吧您。”隔着一条过道，眼看着李丽娟想过来揍他却过不来的样子，程新觉得舒爽极了，他眉飞色舞的大喊道：“妈我哪儿哪儿都学不明白，要不我数学也不会就考个5分儿啦。再说，您之前说过要兑现的承诺，没一个兑现的。我还不了解您吗？说句不好听的，您说话在我这儿不管用，跟空气一样，没用!”

“你!”李丽娟气急败坏，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到程新背后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紧接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外表严肃，眼神凌厉，看年龄35岁左右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杵在门口的程新，皱眉道：“吵什么？你是哪个班的？不知道高三的学生现在正在上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