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吩咐了手下的士兵,将眼下的形势回禀给大将军,随后便带着羡渊和剩下的人马,马不停蹄的向安寿村奔去。
一路上羡渊都觉得很不安,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情景。
尤其是不敢想,若是景昊知道了,他有意隐瞒了关于师兄的一切,是否会一怒之下对他拔刀相向。
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不会因为谁的胆怯而发生改变。
直到抵达安寿村,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刚刚雪余村大家经历的是修罗场,那么现在的安寿村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只见村民们互相撕咬着,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尖叫声,呼救声,红色的蛊虫围绕着生人疯狂的攻击。
就在这些人中,副将看到了他晌午时派来的手下,此时他的玄甲上还挂着没有干透的鲜血,双眸一片血红,正冲着一对母子奔去。
他先是将一对母子逼到角落,全然不顾母亲凄惨的呼救声,伸手便将孩子从她怀中拽了出来,一口咬了上去,接着狠狠一撕,活生生的撕烂了男孩的脖子,鲜血喷溅而出,孩子都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断了气。
那位可怜的母亲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仅仅几息间,就看见孩子红着眼睛,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向自己扑了过来。
副将眼见着这一幕,闪身就想冲进去解救为数不多的尚且活着的村民和士兵。
但羡渊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先他一步拦在了前面,“副将,来不及了,不能再有人进去了。”
楚云河那瞬间的举动本就是冲动为之,是他多年来守护百姓们的下意识反应,如今被羡渊拦了一下,头脑也随之冷静了下来。他自己也清楚,现如今的状况,哪怕是填进去一个营,都于事无补。
楚云河双手紧紧攥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所有的愤怒和不忍最后都化作了一句简短的军令,“结阵!防御!”
周围的苍云军迅速将村子包围,盾牌向内竖起,宛如一个坚固的铁桶,封闭了所有的出口。
虽然有盾牌的阻隔,但是被蛊虫感染了的人们还是能嗅到盾牌外活人的气息,一波又一波的活尸向军阵涌来,拍打撞击着这层仅有的防御,指甲抓在铁板上嘶嘶啦啦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其中不乏有上午被派驻过来的苍云军将士,副将看着他们,眼睛越来越红。
这时,一个外围将士支撑不住,口吐鲜血的被撞了出来,眼看那个缺口处有村民冲了过来,两边的士兵迅速向中间一并,弥补了空缺,军阵顺位平移,范围又向内缩小了几分。
但是少了一个人就代表其他人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源源不断的撞击,让原本固若金汤的军阵显得摇摇欲坠。
就在现有的人手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不远处一整队人马迅速向他们奔了过来,绵延不绝的火把,仿佛一条欲飞的火龙。
见到支援,楚云河的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赶来的大军甚至没用他吩咐便直接补充到军阵中,在原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
景昊跟在大军末尾,也赶了过来。
他拨开人群,径直朝着羡渊和副将的位置跑了过来。
“副将,我代传大将军手谕。”
一听有军令,副将也不敢怠慢,立刻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末将在。”
景昊将一封手谕递到副将手中,副将看完内容后,脸色先是凝重,随后又长出了口气。
羡渊从旁边瞥到,纸上行文简短,笔锋刚劲的书道:“不惜一切代价,将蛊虫尽数消灭。”最下方还有一枚红红的帅印。
“不惜一切代价”几个字犹如千斤重,雪余村烧的是武馆和十几个感染的村民,而安寿村此时的状况就意味着——焚村!整个村子一个活口不留!
羡渊艰难的回头望向村子,这原本该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民风淳朴,其乐融融,用不了几天,就该过年了,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想到这,羡渊不可抑制的发抖起来,下午时候那被烈火包围着的凄厉惨叫声,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景昊此时也察觉到他的不对,连忙伸手揽了住了他的肩膀,羡渊知他是关心自己,但他越是这样,羡渊就越是愧疚。
“副将,大将军派来了雁字营,此时在高处待命。”有士兵前来传令。
副将垂下头,缓缓一抱拳,“末将领命。”
随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射了出去,信号弹升空,瞬间把周围照得犹如白昼一般,所有人都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四面八方的山头,滑翔出一面面巨大的风筝。
待风筝飞到近处,羡渊才看清所谓的雁字营指的是什么,每面风筝都由一个苍云将士操纵着,这上面的苍云军与普通的苍云军不同,他们着的是贴身轻甲,脸上罩着黝黑的面具,风筝上面同时挂着各种作战时所需要的物资,这样一来就大大的增加了苍云军作战时的灵活性以及杀伤性。
只见先头的几个风筝向村子正中央投下了几只捆绑好的野鹿,原本攻击苍云军的活尸被气味吸引,纷纷朝着目标聚拢过去。
就在人群聚拢得最密集的时候,又有几只风筝开始向下面投洒火油,待火油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子,先前的风筝才盘旋着离开。
接着又一波的风筝补了上来,只见他们将大量的火药掷了下去,人群中央顿时血肉横飞。火药爆炸产生的火花,在接触到火油的瞬间蔓延成了赤红的火海,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火海中,无数的村民在挣扎、哀嚎着,声音尖锐而凄惨。
火海不断的吞噬着村民、房屋和牲畜,将世世代代百姓勤恳劳作所创造的家园化成一片灰烬,此时关外的天空似与这大火遥遥呼应,红得仿佛能滴下血一般。
景昊虽在军营中长大,但他几乎没有经历过战争,眼前的一切重新洗刷了他对于残酷的认知,仅靠着意志力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但他还是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将羡渊拉到了身前,用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耳朵,“闭上眼睛,别看了!”
羡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瞬间崩溃了,他狠狠地推开了景昊,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羡渊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来自凄厉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冲天的火光。
他最后跌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努力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呼啸的北风夹着雪片灌进身体。
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声喊了出来,“师兄!你出来啊,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羡渊不知道,景昊也紧追着他跑了出来,却在听到他这声喊叫后猛得停住了脚步。他看不到身后的人,脸上的表情怎样从最初的关切,变成了现在满脸的失望和愤怒。
羡渊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揪着衣领拽了起来。
“你知道是谁做的对不对?”景昊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神态,一张小脸愤怒的几近狰狞。
羡渊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淌了出来。
“谁做的,你说啊!”景昊再次喊道。
“前几日……前几日进雪余村那个商队……”羡渊哽咽着说道,声音颤抖得似乎要被这呜咽的北风给吹散了,“我的蛊虫当日,在那个商队里,感受到了师兄的气息……”
“你一早就知道?你竟然那么早就知道了!”景昊松开了揪着羡渊的手,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
接着一拳打在了羡渊脸上,“你居然现在才说,啊?死了这么多人你才说!”
羡渊被景昊那一拳打的一踉跄,景昊手腕上的铁刺在他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印子。
“我一路寻着师兄过来,我也不知道他会做这些。”羡渊苍白的解释道,但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自己的一时糊涂,害得如此多无辜百姓罹难。
“你们五毒教师兄的命是命,村子里上百村民和我苍云军数十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嘛!”景昊声嘶力竭的吼着,又是一拳打在羡渊脸上。
这一拳使了十足的力气,羡渊的腿上本就有伤,又没有闪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拳,身子踉跄的跌坐在雪地里。
“什么采山参,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景昊缓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似是吼累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嗓子哑哑地,还带着委屈。
而羡渊此时麻木得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嘴角挂着血,胸口像是堵了千斤的巨石,越是用力呼吸,视线却越是模糊,直到感觉白茫茫的雪和夜空连成了一片,重重地向他压了过来。
羡渊无力的栽在雪地里,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了脸上。他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就贴在他的脖颈上,持刀的手似乎微微在抖,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睁眼去看了。
景昊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杀了面前的少年。
就像那日在牢里,他连假设都没有忍心将“杀了你”三个字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