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想通了。
做昌明侯府的大小姐没什么不好。
深闺侯府中娇养着的贵女鲜花着锦，虽然是个傻子，却也比那个孤身浮萍的前生不知好了多少，更何况现下她意识清醒，是断不可能再变回傻子的。
初入侯府时，富贵人家的显赫之态让她啧啧称奇，她曾感叹过人生境遇的参差，却从未觊觎过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现下今时不同往日，她既已是沈乔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错就错。
毕竟沉香也只是做扬州瘦马时，胡妈妈为她取的花名，她再原先的名字叫做何一一，后来听惯了别人叫她沉香，便也不大记得何一一是谁了。
不论是何一一，沉香，还是沈乔贞，名字只是个称谓而已，换了便换了，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她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拘着自己。
沈夫人心疼地拿着手帕替女儿擦泪，手抖得不成样子：“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娘亲护着你，疼着你，等了十六年，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他们都说你不成了，单单娘亲知道，你等着我救你呢，可万万不能弃你于不顾！”
“这下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沈乔贞知道这话说得不假，夫人膝下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但要论在儿女身上花费的心思，这些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沈乔贞。
她也有过母亲，只是没有过这样好的母爱。
沈夫人这一番挖心掏肺的话着实感动了沈乔贞，再开口时，她不觉将自己代入了原身，声音哽咽道：“娘亲，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的…咳、咳、咳…”
她还想说几句熨贴的话安慰沈夫人，奈何身子娇弱，没说几个字，粉白的小脸便憋得通红，颤抖着单薄身子咳嗽起来。
沈夫人见状心急如焚，责问道：“江大夫呢？”
柳叶被主母的气势震得抖了三抖：“早，早就派人去请了，不知怎的，现下还没到。奴婢再去催催。”
“快去！快去！”
迭声的催促中，小丫鬟麻溜地站起来跑出了房门。
沈夫人让沈乔贞倚在自己身上，和蒋嬷嬷两人又是敲背，又是顺气的，忙活半天，心疼得直落泪：
“快别说了，你这一咳，可把娘的心快碾碎了。咱娘俩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半会的。高烧刚刚褪下，可禁不起折腾了。”
等到沈乔贞好不容易不咳了，府医才堪堪赶来。
沈夫人轻手轻脚地放下沈乔贞，替她掖紧被角，不让丁点儿风灌进去，只把姑娘一小截粉藕似得手腕拉出来，搭在床边，起身让大夫诊断。
江大夫医术高超，一番望闻问切下来，面露喜色道：
“恭喜夫人！大小姐内热消散，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底毕竟空虚，需用补气血的汤药滋养一段时日。”
顿了顿，又犹疑着说：“只是恕小的医术不精，小姐的失智之症，却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好转…”
来的路上，他在被柳叶拉着飞奔的同时，顺带着听说了大小姐多年顽疾痊愈的事，但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沈夫人听完闭了闭眼，呢喃着：“红莲佛子解的劫，你看不懂也是正常的…更何况那孩子…”
红莲佛子？
哪个孩子？
沈乔贞敏锐地捕捉到了只言片语，竖着耳朵还想偷听些，沈夫人却不肯说了。
她在心中腹诽，夫人怎么也有这种坏毛病，话说一半，藏一半。
痒。
抓心挠肝的痒。
沈夫人这头并不知晓女儿心中所想，心绪翻飞后自觉畅快许多，将憋闷在胸口的浊气缓缓吐出：
“江大夫，贞贞的身体就拜托你慢慢调养着了，要论补气养血，侯府中最不缺的就是上好的药材。”
又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蒋嬷嬷，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十支百年人参？稍后拿着我的钥匙去库房里取出来给江大夫。”
“是。”江大夫和蒋嬷嬷齐齐应下。
沈乔贞暗暗咋舌。
十支百年人参…加起来就是千年的道行啊！
就算只是吊起来挂在床头让她天天吸一口，这病也很快就会好起来吧。
“谢谢娘亲。”
她乖巧出声。
收了礼物，道声谢总是要的。
沈夫人劳心多年，却是第一次听到女儿说感谢的话，眼泪几欲夺眶而出，想着整日掉泪伤眼睛，便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母女之间不用说这些，你快些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沈夫人又摸着沈乔贞的脑袋，说了许多柔声安慰的话语，才带着江大夫离去。
偏房内，沈夫人亲自盯着江大夫写下药方，又细细嘱咐了负责熬药的小丫头几句，才卸下劲来，靠在椅背上歇息片刻。
蒋嬷嬷在身后替夫人揉着额角，劝慰道：“夫人清晨才从小姐房中回去，听见苏醒的消息便又急着赶来，前后不过睡了三四个时辰。老奴知道您心疼小姐，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蒋嬷嬷是沈夫人的陪嫁婢女，怜爱小姐，却更心疼自家夫人。
“我没事。”沈夫人摇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喊住即将告退的江大夫。
“特意在靠近此处的外院为你置办了一间药房，大小姐房里的人去唤你，怎么路上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沈夫人出身战功赫赫的吕大将军府，凝神看人的时候带着天生的威慑力。
江大夫被看得有些心虚，擦着额上的汗珠，低声道：“夫人恕罪，小的方才被阮姨娘叫去了。”
“她又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二小姐肠胃不舒服，命小的开药替她缓解些许。”
沈夫人不满地皱眉：“什么肠胃不舒服，我看她就是吃饱了撑的！”
“你是我花高价聘来，专为大小姐看病的。以后别处的差遣你都不用理会，要是谁敢叫嚣，就让她来主屋寻我。”
“是。”
江大夫点头应下，两边都不是好得罪的主，有了夫人撑腰，以后反而好办多了。
至于二小姐的病症…
夫人果然是夫人，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