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寒水山上谴人来报，称小沙弥今早出门洒扫的时候，在山脚下发现了昌明侯府马车。

本以为又是祖师奶奶来了，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却不料发现里边死了一男一女，皆是四五十岁左右，粗布麻衣，胸前各插着把匕首。

死者的手握在刀把上。

似乎想要伪造成自杀的现场。

萧行远听见描述便知道，死的应当是曹严和他的妻子。

他听见这个消息沉默了一阵，轻声道：

“告诉端王吧。”

然后便提笔，云淡风轻地继续练字。

端王那厢进展地也不大顺利。

何大壮和陈美香不惊吓，殷亥北只抬手赏了一人一鞭子，他们就像看见鬼了一样，落花流水地将内情全数抖落了出来。

连那位“公子”的样貌，家住何处，在哪里接头等等细节，知无不言。

但当扶风带着人赶往那人家中时，只看到了上吊自杀的尸体。

现场处理得很干净。

三具尸体横陈在面前，意味着两条线索都断了。

消息传到沈乔贞处时，她便明白，只剩何麒麟了。

让柳叶准备纸笔后，沈乔贞挥毫泼墨，短短几笔间便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子画像。

琴棋书画，没有她不会的。

何况她与那小子两世孽缘，是弟弟也是仇人，就算是在成年后他们只见过短短一面，何麒麟的脸早已经牢牢记在了她的脑海里。

沈乔贞吹干墨渍，递给移沙道：“拿去吧。转告王爷，这是何大壮和陈美香的儿子画像，他极有可能见过幕后的人。”

移沙心中也被沈姑娘的智慧和画技折服，但她受过严格的训练，并不会轻易表露思绪。

于是当下什么都没有说，几个起落，便身轻如燕地消失在侯府的高墙之上。

沈乔贞仰头看着，瞠目结舌。

不是，你也太不把侯府的高墙和守卫当回事了吧？！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又转念一想，不知道殷亥北的武功是不是比移沙高。

如果是的话，嘿嘿嘿…岂不是就能带着自己飞檐走壁啦！

不过，让沈乔贞更讶异的是，转眼之间移沙却又回来了。

“王爷又有话让你带给我？”

移沙道：“王爷说，日后奴婢的主子就是沈姑娘了。”

沈乔贞抿唇一笑。

殷亥北这是不放心，派了个高手保护自己呀。

说完，移沙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瓶和一只陶瓶：

“这是王爷派奴婢送给姑娘的伤药，和奴婢自己送给主子的伤药。”

沈乔贞伸手接过，边细细端详着，边好奇地问：“既然王爷已经送了药来，你怎么还要送我呢？”

移沙面无表情地道：

“王爷送的贵，奴婢送的有用。”

“噗——”沈乔贞轻笑出声。

这是真的不再向着殷亥北，而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子呀。

绫罗绸缎的包裹下，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沈乔贞全身都是伤。

曹严在她脖颈处劈的长长印痕，与陈美香推搡时膝盖磕破的疤，还有山路旁一脚踏空滚下来的浑身青紫。

后来沈夫人和萧行远也陆陆续续送了不少伤药过来。

不过移沙是对的，谁送的都没有她送的好用。

沈乔贞老老实实地又在床上躺了一段时日，才将养得差不多了。

在她未露面的这期间，都城的贵女圈子里只道是沈家姑娘又病倒了。

一个月中总得有十几日在治病。

病美人的称号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散了开去。

沈乔贞不在意这些，沈乔薇却对此甚是得意。

侥幸回来了又如何？缠绵病榻的名声传得越广，于姻缘上便会越艰难。

而她，也便能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大皇子侧妃去。

没过几日，昌明侯府的老夫人吴氏省亲归家。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大门口迎接，沈乔贞也强撑着爬了起来。

只是报信的丫鬟已进来大半天，沈老夫人却迟迟未见踪影，一大家子人也就这样在大太阳下晒了一个时辰，直晒得沈乔贞头晕眼花。

“小姐，扶住奴婢便能省力些。”

柳叶低声说着，然后伸手将沈乔贞大半的重量揽到了自己身上。

虽说老夫人已回老家省亲将近一年，但在沈乔贞仍是沉香的时候，却是日日都见的。

沈老夫人排场大。

有个子孙辈们日日晨昏定省的规矩，清早把众人叫到她屋里教训一通，这一天才能神清气爽地开始。

就算是侯爷也不例外，就算是沈夫人那时日日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能例外。

为此沈夫人没少受气。

当然了，也没少给老夫人气受。

唯一的例外算是傻乎乎的沈乔贞了。

老夫人把沈乔贞视为耻辱和媳妇失德的象征，所以并不喜她。

不见她，老夫人才舒心。

这不，刚一回来就给了众人个下马威。

她人还远在天边，于城外坐着马车慢悠悠地行进呢，早早地就派了丫鬟来，说是要让侯爷携全家老小准备着。

但沈老夫人是沈和苍的亲生母亲，是府里辈份最大的祖宗，谁又敢说她什么呢？

等到连沈和苍的脸色都开始变黑的时候，金碧辉煌的马车终于在侯府门前停下。

长长的车队从街的这头排到了那头，足足有二十辆之多，上头装的全是老夫人出门要带的随身物品。

缺一样都不行。

今日你敢把桂花头油悄悄地从车上拿下去，明日她就会站在你家门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沈老夫人战斗力超群。

这是沈乔贞很久之前就得出的结论。

老夫人由四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满头珠钗叮铃桄榔地一步一作响。

她站定在大门口，却并不着急迈过门槛。

只仰头半眯着眼，透过她饱满的下眼睑看向最前方的男人，不满开口道：

“和苍，还不快来扶着我。”

沈和苍在外从没如此装过儿子，但

谁让此刻他是真儿子呢？

缓缓上前接替了丫鬟的位置，伸手搀扶住沈老夫人，无奈道：

“母亲，这下可以进去了吧？”

“慢着。”

沈老夫人火红的嘴唇涂得鲜艳又绚丽。

离近了看，直叫沈和苍觉得心惊又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