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点头的幅度有些大了，满头珠翠中，一支蝶戏双花鎏金簪与一支镶翡翠金蟾簪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然后从饱满的发髻两边横叉出来。
沈老夫人双手伸到脑后狠狠一按，又给它们勉强插了回去。
以沈乔贞的眼光看来，老太太头上戴的…实在是有些多了。
多到没眼看。
也不知老夫人是不是从小便这么爱美，如果是的话…沈乔贞笑了笑，老夫人长不得高的原因恐怕找到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沈老夫人奇怪地看向沈乔贞。
后者则顺嘴赞美道：“祖母头上的珠玉光彩夺目，实在耀眼。”
先前憋着劲儿地与她作对，现在才知道讨好自己？
晚了！
沈老夫人趾高气昂地用眼角看着她：
“乔贞啊，你别心里不平衡。都是我的孙女，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你呢？要不是你那个自作主张的母亲，祖母早就让你跟着乔薇一齐去跟着罗嬷嬷学习了。”
沈乔贞不屑地挑了挑眉，就凭那个拿大的罗嬷嬷能教出什么有用的？
遂开口道：“不劳祖母费心，母亲为我请了葛嬷嬷的。”
沈老夫人不满地瞥了一眼：“她能教你什么？”
沈乔贞回头去看，即便被这样质疑了，葛嬷嬷仍旧处之泰然，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身后，没有丝毫要插嘴主子说话的意思。
这才更像是一个气度从容的教养嬷嬷。
“管家理账，刺绣女工，诗酒花茶，规矩礼仪…”沈乔贞掰着指头，“这些葛嬷嬷都能教。”
“规矩礼仪？”沈老夫人嗤笑一声，像是很看不起的样子，“怎么着都比不上罗嬷嬷的！她可是从宫里放出来的高阶女官，一动一静自有章程，是被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浸润出来的。被放出宫前，那可曾是太妃跟前的红人！”
罗嬷嬷听闻，腰杆都瞬间硬了几分。
前些天被沈大姑娘吓唬一通，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结果还不是被老夫人拿捏在掌心？
只要巴结好老夫人，谁还怕她？
不知是老夫人的哪句话触动了葛嬷嬷，她抬起波澜不惊的眸子道：“可否容奴婢说句话？”
“嬷嬷请说。”沈乔贞点头。
得了允准后，葛嬷嬷问：“不知罗嬷嬷曾在哪位太妃跟前伺候？”
罗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傲道：“说了你便知吗？你又未曾入过宫闱…”
“不妨说来听听。”
“珍妃。”罗嬷嬷顿了顿，补充道，“就是现在的珍太妃。”
沈老夫人点点头。
她虽未曾与珍太妃说过话，但也知晓有这样一位先帝宠妃的。
提及珍太妃，葛嬷嬷探究的眸子骤然落在那人身上：
“如果老奴未记错的话，珍太妃的贴身女官是白嬷嬷和艾嬷嬷吧，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罗姓嬷嬷？”
罗嬷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你…你诓我？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葛嬷嬷拂了拂衣袖，淡声道：
“老奴坤宁宫一等女官，至今仍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得娘娘懿旨出宫教导沈大姑娘一段时日，待大姑娘嫁人后自会归宫。奴未曾想过隐瞒任何人，只是行事低调罢了。但是，奴绝对容不下的是，有放出去的宫女在外借着太妃的名义生事！”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古净幽深的眸子底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
沈老夫人瞪大了眼，没想到这位才是明德重望的正经女官！
自己这回可是在贵人面前丢脸了！
这时她的蝶戏双花鎏金簪又一次摇摇欲坠，老太太也没心思再去扶了，索性一把将簪子从头上拔了下来，将其紧紧捏在掌心，厉声道：
“罗嬷嬷，你可曾骗我？”
“老夫人，我真的没骗您啊！”罗嬷嬷哭丧着脸，声音却愈来愈没有底气，“我确是珍太妃从前的宫人…”
“到底是做什么的宫人，还不从实招来！”
“粗使宫婢…”
“说实话！”
“夜、夜香所的...”
通俗地说，倒粪的。
好嘛，沈老夫人竟然请了这样一个人来教习沈乔薇宫中礼仪。
教她用怎样的姿势挑起粪来，才显得更优美吗？
沈乔薇面色铁青。
另一侧，沈乔贞替人尴尬毛病犯了。
她紧抿着唇，真害怕自己“噗呲”一声笑出来。
罗嬷嬷忙迈着小碎步走近：“老夫人，您也未曾问过我在宫中做的活计，从始至终，我只说了自己是珍太妃的宫婢而已…”
她还想为自己争辩两句，沈老夫人确是不想听了。她现在甚至都觉得罗嬷嬷的身上有股异味…
于是她不自然地把头偏向一边，用手帕遮着，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要不是看在绮儿的份上…”
“行了行了，离我远点！”老夫人边说边厌恶地挥了挥手。
罗嬷嬷红了眼眶，默默站到门口。
“呼——”
见她站远了，沈老夫人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转而对葛嬷嬷笑脸相迎道：“原来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方才我竟没看出来，真是闹笑话了！老身身负诰命，也曾进宫觐见过皇后娘娘，现在想来，怪不得觉得嬷嬷眼熟呢，定是曾经在娘娘宫里打过照面的！”
语气热热络络，好像方才的龃龉根本不存在一样。
葛嬷嬷倒是荣辱不惊。
神色自若道：“老夫人进宫那回，奴确实为您引过路。”
这样她还没认出来，倒是显得老太太更尴尬了。
同样感到无地自容的还有沈乔薇。
她不知道祖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这个举动把自己原本卑微的庶女身份往下压了又压。
沈乔贞的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女官，而自己的嬷嬷却是粗使奴婢…
她等了又等，终是忍不住道：“祖母，若是无事，乔薇就先告退了… ”
“先别走！这样好的机会，怎么不抓住呢。”
沈老夫人呵斥了沈乔薇一句，又转头对葛嬷嬷道：“不知乔薇可否有这个荣幸向嬷嬷请教啊？反正您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