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在天色黢黑的清晨…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后半夜，沈乔贞就被葛嬷嬷摇醒：
“小姐，醒醒，该去讲经会啦。”
沈乔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到寅时了。”
“不是还有一个时辰讲经会才开始吗？”
葛嬷嬷温声：“女子洗漱穿戴，梳头妆面，哪个不需要时间？小和尚们再睡一个时辰，从被窝里钻出来就能出门，我们可是不行的。需得早起准备着。”
沈乔贞知道嬷嬷说的是对的。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前碎发，也不知道山脚下的老黄牛起了没有，反正她这只小牛是要起身听学了。
从帷帐中探出头，只见葛嬷嬷早已穿戴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在床榻边叠手以待。
她边张手让柳叶服侍着穿衣，边随意地问：“嬷嬷几时起的？”
“丑时。”
沈乔贞讶然地张大了嘴巴：“那岂不是在鸡鸣之前就起来了。”
葛嬷嬷被小姑娘的样子逗笑，捂了一下嘴，又很快端庄地放下，轻描淡写道：
“老奴在宫中时日日这个时辰起，习惯了。”
“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宫务缠身，日日不得闲，一般寅时也起了。”
“做娘娘好辛苦啊。”沈乔贞由衷地感叹。
她只在千秋宴上与皇后遥遥见过一次面，那时还以为如娘娘一般贵不可言的人物，定是想睡到几时便能睡到几时的。
就像在侯府里千娇百宠的沈乔贞一样。
没想到竟是完全相反的，如此日理万机勤勤恳恳。
葛嬷嬷颔了颔首，然后退到一旁，盯着柳叶和巧儿替小姐梳妆打扮，期间不再言语。
关于皇后娘娘的话到这里就不能再讲了，奴才不该在背后妄议主子。
她虽是娘娘从府里带进宫的家生子，但从未因着身份而自视甚高，僭越过半分。
等到沈乔贞打扮完毕后，天边已破晓，朦胧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地穿透云层。
因着在寺中，她没有穿戴过于繁复艳丽的衣饰，一袭藕粉色的长裙外仍裹着昨日的雪白大氅，头上简单地插了只碧玉簪。
别有种出尘脱俗的清丽气质。
沈乔贞来到大殿外，见到了许多锦衣华服的贵人早早等候在此，男女之间由一道屏风隔开。
沈乔贞来到女客那一头，寻了个角落的蒲团跪坐下来。
坐定后，她胡乱地想，也不知道殷亥北是不是在屏风的另一头。
应当是在的。
也不知他有没有朝这边望上几眼。
应当也是有的。
台上，萧行远褪下了隆重的朝服衣冠。
一袭金色袈裟，眉间一朵艳丽红莲，傲然立于台上。
此刻的他哪还有朝堂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国师模样？恍然间，倒更像是不染俗物的神仙童子。
见到沈乔贞来了，佛子的目光朝那处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下，便开始朗然讲经。
众人肃然静默，抬头凝听。
几十人熙熙攘攘地挤在大殿内，一时竟无人言语，也没有人动作。佛子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将众人的魂魄引入了另一个高深莫测的界内。
唔，师父讲经的声音很好听。沈乔贞崇拜地望着高台上的萧行远。
就是…听不大懂。
什么…若复有人…
什么若非有想非无想…
什么什么…
渐渐地，沈乔贞感觉到在自己的脑袋外边，有股强大的洪荒之力铸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凭你是佛祖还是菩提，统统被挡在外边。
任何智慧之力都无法找到缝隙钻进去分毫。
混混沌沌。
安静如斯。
好催眠呐…
这是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沈乔贞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祖师奶奶，祖师奶奶！”
沈乔贞再睁开眼，大殿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泓智蹲在她面前轻轻唤她，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小大人模样：
“这是祖师奶奶第几次睡着啦？佛子今日讲了至德要道，我们在下边都很受启发。祖师奶奶怎么还能睡着呢？”
“可能我真的不是这块料吧。”沈乔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然后偷偷地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
幸好，没有流口水。
她再抬头的时候，只见原本萧行远在的地方，已然空空荡荡。
于是问小和尚：“师父呢？”
泓智摇头道：“不知道。曾祖师走之前让我叫醒你，说不然你会着凉的。”
原来师父都看见了…此刻的沈乔贞更加无地自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近日萧行远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自从于何氏夫妇手里逃出生天后，沈乔贞就再也没机会和他说过话。
师父终于透过她那美丽无双的皮囊，看到了那颗家徒四壁的大脑了吗？
那可不行。
沈乔贞嘟嘴，现在想要与她断绝师徒关系已然是来不及了。
她撑着跪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柳叶和葛嬷嬷早就在外候着了。
正待回厢房补个回笼觉时，迎面走来两个明眸皓齿的佳人，后边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
两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年华，只不过一个梳着妇人盘发，一个留着少女发髻。
应当也是来听师父讲经的贵女。
这样想着，沈乔贞抬脚往侧边走了一步。
不料其中那个少女也跟着往同一边挪了挪，堪堪挡在沈乔贞面前。
怎么个事儿？沈乔贞抬眼。
康庄大道你不走，偏要跟我面对面是吧？
少女捂嘴看着她，朝旁边轻轻地笑出声：“凝姐姐你看，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在讲经会上睡着了的佛子高徒啊？佛子那样的人物，怎会看上一个绣花枕头？”
另一个妇人微微皱眉，阻止道：“柯玉，别胡说。”
柯玉…
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沈乔贞细细回想了一番，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与方乐元定了亲的，翰林学士嫡孙女柯玉？”
“正是我。”少女昂头，不可一世地看着她。
你就是那个倒霉鬼啊。
沈乔贞在心中轻笑。
本来一肚子的起床气，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恭喜恭喜。”沈乔贞笑眯眯地看向她，“不知婚期定在何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