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智带着三人穿过两条走廊和一座殿宇，片刻后就到了塔林外的客堂。
在这里，沈乔贞意外看到了萧行远。
他此时正与一个华衣男子面对着面，看起来张弛有度地对话，沈乔贞却能读出他面色上的客气疏离。
见到她时，萧行远立马止住谈话。
温柔地偏头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原本是想寻别人的，不过误打误撞见到师父也很好。”
那个华衣男子听到女声转过头来。
不知怎的，他的目光上下打量时，像条蛇一样让人感到黏腻不舒服。
有外人在这里，沈乔贞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更加难以启齿了。
不过，萧行远身兼国师和方丈两职，事务繁忙。如果现在不开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空闲之时。
于是她舔了舔嘴唇，道：“我今日听讲经的时候，又睡着了…所以特来向师父道歉！”
“又？”萧行远哑然失笑。
他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看她：“我知你觉得经史枯燥，学不进去，那便不学。”
“嘿嘿嘿。”沈乔贞抿唇而笑。
师父也真太善解人意了，这样会把她惯坏的啦！
旁边的男子道：“这就是国师的高徒，沈大姑娘吧？国师还真是宠得很，经史说不学便不学了，如此说来，岂不是随便一个顽劣小童都能拜入国师门下了？”
言语之中多是挑衅。
萧行远听闻收起笑意，转头淡声道：“大皇子说笑了。寒水山山脚下，每日都有不少人三步一拜，请求归入我门下，但我从始至终只收过乔贞一个徒儿。”
“不是所有找上门来的人，我都看得上的。”
师父这话，似乎颇有深意呀。
沈乔贞琢磨着，顺带着瞥了一眼大皇子突然变得不善的脸色。
大皇子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便有了的儿子，后来圣上历经艰难的夺嫡之争，中间断档了很久，登基后才又陆陆续续诞下不少子嗣，故而大皇子殷亥齐的年纪比其他皇子看起来都大了不少。
身上亦有特别的练达老成气度。
这面相咋感觉可以当沈乔薇的爹了呢？
这时，大皇子妃宁衫凝和柯玉携手而来，见这么多人齐聚客堂也有些惊讶。
宁衫凝自然而然地走到大皇子身边，而柯玉则是喜出望外地快步来到萧行远面前，把原本站在此处的沈乔贞都挤了一个趔趄。
萧行远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又像触电般极快地放手。
然后看向柯玉。
柯玉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萧行远平静外表下流动的不耐。她语速极轻快地道：
“佛子，您之前写的利国之策，经文注解，诗歌史籍，我统统都拜读过很多遍。慕名而来寒水寺多次，却始终不得见，今儿总算是见到您了！”
“您记得我吧？今早您讲经的时候，我是在最前面的！”
像是等待许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柯玉很是喜悦。
萧行远顿了顿，像是真的在尽力回想。
然后在柯玉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记得。”
多冰冷的字眼啊。
沈乔贞幸灾乐祸地想。
“国师，你应当识得她的。”殷亥齐在一旁看好戏似地开口，“她就是翰林学士柯大人的孙女。这我可得要说你几句了，你在朝堂上与柯大人不对付便也罢了，怎么还累及这么一个小姑娘家呢？”
“国师岂能无容人之量？”
萧行远露出一个温良的笑容：“大皇子慎言。”
“如不认识一人，便是没有容下那人的度量的话…大晋有万千子民，难道圣上能知道每个人的姓名？按着大皇子的意思，便是说圣上没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吗？”
萧行远明明在笑，不知怎的，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竟拿父皇来压人！
殷亥齐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地动，半是气的，半是怕的。
明明知道父皇以非长非嫡的身份夺得皇位，登基后将皇兄弟全数斩杀，一个不留。
最忌讳旁人说他无容人之量。
殷亥齐出言想给萧行远挖坑，怎么到头来却自个儿站到了坑里？还差点儿被那萧行远拎着铁锹，给掩土埋了。
殷亥齐快速地否认：“当然不是！”
萧行远和煦地笑道：“臣也觉着大皇子不会这么想的。”
殷亥齐顿时无话可说。
对方软硬皆施，还都能把握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这个萧行远，实在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老狐狸！
为了化解凝滞气氛，宁衫凝悄悄看了几眼在场之人的眼色，拉过柯玉的手，含笑道：
“柯玉妹妹，别光顾着与大家玩笑，我们来这一趟是为什么你却忘了？快请泓白大师参加你的婚仪呀！”
“哦、哦，对。”
柯玉才像如梦初醒。
她毕竟是世家女，再沉迷于诗书经史，对皇上的性情也曾听说过一二。佛子方才那番话真叫人心有余悸，她几乎是听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当下只觉得…
谈笑间就能以四两拨千斤，真不愧是她仰慕之人！
转过头去看到沈乔贞，更加百爪挠心地难受。
佛子做什么都是翘楚，就是眼光不大好。
柯玉快步走到旁侧，那里有几个青衣僧人正在低眉垂目地读经。
“泓白师父。”她对其中一个僧人道，“徒弟柯玉不日即将成婚，特来请师父下山参加我的婚仪。”
说完，便递上一封大红请柬。
泓白抬起头，脸上皱皱巴巴的，是个白胡子老头。
不光年岁极大，看起来还有些健忘。
他茫然地看着姑娘，嘴里念叨着：
“你说你是谁？哦对了，柯玉，柯玉…嗯，我好像是有个这样的徒弟…”
“师兄，你记得我有个徒弟叫柯玉的吗？”他的目光越过柯玉望向泓智。
小沙弥笑答：“你是不是老糊涂啦！是有的。”
“那就是有了。”泓白点头。
“师兄？”
柯玉听闻瞪大眼，向泓白求证：“师父，你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师伯？”
“呵呵，是啊。”泓白乐呵呵道，“泓智师兄的师父是我的师父的师兄，他可不就是我的师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