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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飞天

昼夜颠倒的生活,如如小心地掩饰着自己,自认为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她夜夜前往佛窟,学习乐律、琵琶、飞天舞,过得充实而兴奋。

桑伶洲是个称职的引导者与传授者,给予她鼓励与信任,她是扎根林中的幼笋,拼命地汲取春雨,他能够听见破土而出的声音。

满月的这一夜,如如按照壁画上飞天的妆容精心打扮了自己,修长眉,勾眼线,点眉心,润唇色,梳仙髻,佩珠玉,系长裙,挽披帛,袒露双臂与腰腹,上身仅着抹胸。她向镜中羞怯地看了一眼自己,是佛窟壁画给了她灵感和机缘,她告诉自己,模拟伎乐天也是在供养神佛。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她已迫不及待,抱起他送她的曲项琵琶,率先抵达佛窟。这段时日,夜里学习琵琶,白天苦练下腰,筋骨酸疼她也咬牙坚持。空旷寂静的洞窟,只有晚风呜呜回荡。如如闭目凝神,敏锐的听觉捕捉大自然的声响,将它们统统当作她的伴奏。

幻想风笛到达舞点的节奏,她舒展身姿,振臂折腰,落落大方舞蹈起来,举足旋身,衣裙飘曳,巾带飞舞,流畅使出反弹琵琶的舞姿,弦上的轮指发出清越之声,令月色都为之震颤。随即,她要挑战连贯地旋身。飘带披帛旋成一道弧,壁画在眼前晕成一片,视野模糊,她感觉自己成为了飞天,御风而行,忽然坠落九天。

两只有力的臂膀拥住了她的腰身,止住了坠落的姿势,天地归位,晕眩散去,视野清晰起来,她散乱的目光看清,抱住她不使她跌倒的正是桑伶洲。他从背后抱住她,抱住他的伎乐天,带她旋转起舞,她的裙带与他的袍衫缠裹在一起,如同命运的纠缠。这一次,她没有晕眩,在他的力量扶持下,将旋舞发挥到极致。

这对人间的男女,在漫天神佛注视下,在散花供养天的关照下,跳着不属于人间的飞天舞,摇曳生姿,既典雅又妩媚,令佛窟壁画上的伎乐天都为之惊羡。

舞蹈与琵琶相互共鸣,两处胸腔里的心跳也在急速交融,汗水与香气氤氲周身,他放开她,收回琵琶,转轴拨弦,她用一个完美的下腰动作,为这曲飞天舞隆重收尾。

佛窟之外,居高临视的山崖间,太后高善见叹息一声:“真年轻啊,不是么?”

大宫女柔声道:“太年轻容易犯错,而太后风华正盛。”

高太后久久俯瞰佛窟之内:“胡充华年轻时以佛法媚主,她的女儿如今则以佛舞媚人,可谁叫她们母女俩天姿妖媚,寻常人所不及呢。”

大宫女低头道:“太后端庄,母仪天下,岂是她们可以比拟。”

白日的时光总是难熬,如如练习琵琶消磨光阴。为了省下随侍太后的时间,她对外宣传暑热不适,整日待在房中休养。太后每日虔诚礼佛,定然顾不上询问她。却没料到,太后传话,让如如一同用膳。

如如看着离夜晚约定的时间尚早,放下曲项琵琶,随宫人前往太后行宫。

高太后坐在首位,气度雍容,虽没有胡太妃的美貌,却别有一种风雅韵味,如如到时,她正垂着眼睫翻阅佛典。

如如做出因暑热而虚弱的模样,乖巧跪在华毯上:“如如拜见太后娘娘,娘娘礼佛辛苦了。”

高太后的视线从佛典上移开,温和而关切:“听说如如苦暑,白日恹恹贪睡,哀家忙于礼佛事宜,疏忽了照看你,今日便让御医给你瞧瞧,哀家也好放心。”

如如有点慌,故作镇定道:“不是什么大事,歇息几日就好了,太后不必挂念。”

高太后怜爱地看着她:“那怎么行,传御医来。”

担心太后起疑,如如不敢抗拒,任凭随行老御医在她手腕上搭脉。片刻后,老御医回禀太后:“长公主殿下近日身体过度虚耗,应以休养为主,不可再过度劳累。”

高太后疑惑:“过度虚耗?不是暑热症?”

御医捻须沉吟:“非暑热之症,具体缘由,需问长公主。”

如如心下惴惴,眼看躲不过去,羞惭垂头:“其实,近日我都在夜里学琵琶,害怕这件事传到太后耳中,会被太后训斥琵琶是优伶之技。”

高太后面露和缓之色:“原来是学琵琶,哀家最爱听琵琶,怎会拘于成见,训斥于你呢?”

用学琵琶这件无伤大雅的事搪塞,可以暂时掩盖真相,如如刚刚放下心,又听太后问道:“琵琶难学,如如师从哪位供奉?哀家好好赏赐他。”

如如心头一紧,迅速权衡,不行,不能说,桑伶洲既然总在夜里教她,便不想此事张扬出去,而且她没经过桑伶洲同意,不可以贸然泄露。况且,长公主与乐府琵琶供奉私相授受,传出去,恐有损桑伶洲的名声。

“乐府供奉们日夜侍奉太后,哪里有空教我呢,是我身边的小宫婢,略会一点琵琶指法,我几次央求,她才肯教我,却要我保密,说要是别人得知小宫婢自命不凡指点公主,会被嬷嬷责罚。”

高太后笑道:“真是个心窍玲珑的小宫婢。”

如如不常撒谎,今日涉险蒙骗太后,手心都生了汗水。但为了维护桑伶洲的名声,再多编几个谎言她也在所不辞。

幸好太后绝不会小题大做去提问一个宫婢,与她印证。

晚宴很快布好,由于太后来龙门是为礼佛,宴席上几乎都是素食。如如既学琵琶又学舞蹈,体力消耗着实很大,时常觉得饥饿,素食难以填饱肚子,又不能在太后面前狼吞虎咽,只希望早点结束宴席。

宫人送上果酒,太后吩咐给长公主斟一杯。如如接过酒杯,果酒香气四溢,她一点点品尝,确是美味。太后见她爱喝,又命人给她斟了一杯。

如如喝得脸颊红扑扑时,有宫人传唤,桑供奉到了。半醺的如如顿时酒醒,就见桑伶洲白衣袍袖姿容俊美,步步走过华毯,一眼没看宴席上痴愣的长公主,径直朝太后恭敬拜下。

高太后望着俯身拜下的乐府供奉,浅笑抬手:“桑供奉不必多礼。”

桑伶洲垂手站立在太后宴席旁,仿佛时刻等待太后吩咐。

高太后打量他,诧异道:“桑供奉向来琵琶不离身,今日怎空手而来?”

如如紧张地打翻了酒杯,好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她。

桑伶洲面上静水无波:“臣的琵琶有弦松落,无法弹奏。”

高太后露出惋惜之情:“哀家方才得知长公主近来在学琵琶,桑供奉的琵琶又是难得的名品,哀家还指望桑供奉将琵琶借给长公主弹奏一曲。既然事不凑巧,另取琵琶来吧,看看长公主学到什么程度,也好让桑供奉指点一二。”

宫人很快取来琵琶,如如不安地抱着琵琶,在众目睽睽下弹奏起来,弦声滞涩不成曲调,滑弦轮指移调错乱,聆听的众人面色尴尬,从未听过如此难以忍受的曲调,纵是最低等的乐府供奉也比长公主强上百倍。

高太后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如如羞愧地住手不再弹。太后看向桑伶洲:“桑供奉觉得长公主弹得如何?”

桑伶洲面向太后,语气寡淡道:“多加练习,或可进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句评语。

如如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高太后终于开恩,许她回去。她便片刻不留,搁下宫里的琵琶,向太后告退,迅速逃离。

太后今日的问话和举止都有些不同寻常,如如猜测不透,回到属于她的偏僻殿阁,她急忙唤来小宫婢,将她在太后面前撒过的慌交代一番,并临时传授小宫婢一些琵琶指法,小宫婢惊吓得脸色惨白。

如如盘膝靠在床头,怀里紧紧抱着桑伶洲的琵琶,脸颊挨蹭曲项,他珍视的乐器送给了她,是否代表他也珍视她呢?在太后跟前,他对她可真是无情。可是昨夜他抱着她一同起舞,那样亲密的姿态,怎么可能无情呢?

患得患失的心情在果酒的后劲下渐不可寻,她昏沉沉睡去前,仅余一个念头——今夜见到他后,问一问对于她在晚宴上的表现,他的真实看法。

桑伶洲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佛窟,虽然有些不安的氛围,他却依然践约,因为不想让她落空。前几夜都是她提前到达,预先练习琵琶或舞蹈,每次他来,她都已出了一身的汗,而他可在佛窟外观赏他的青春昂扬的伎乐天。

可今夜太过安宁,听不见琵琶声,听不到舞步声,唯有风声与他急促的心跳声。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他的伎乐天,幽明不辨的佛窟如同寻人而噬的荒野洞穴,他眼眸微沉,缓缓迈入洞窟,一个不同于少女的身姿站在壁画下,背对着他。

心口急速下沉,桑伶洲艰难地拜下,干涩的嗓音在洞窟回荡:“太后娘娘为何在此?”

褪去白日的雍容端庄,壁画下的女子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高善见觉得自己不比壁画上的飞天逊色多少,她转过身,夜风席卷轻纱裙裾,年仅三旬尚未生育的太后依旧身段窈窕,玲珑有致的身躯透着成熟女子的韵味。

她走向不太甘愿跪伏地上的异域男子,托起他低垂的头,让他瞳孔里清晰映出她的身影:“桑供奉又为何在此?是与何人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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