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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蜀中

在刺史府的第二夜,如如趁着侍女熟睡,独自一人出府,出城,到离营帐半里外的一棵白檀树下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在她绝望之际,终于有脚步声靠近。

深沉的夜色里,桑伶洲依约前来。白日里,他入城一趟,采买一些东西,回到营帐后立即闻到她来过的气息,并在琵琶弦上发现她留下的丝绢,绢上约定了时间地点。他想要烧掉丝绢,却将丝绢藏在了身上;他想要待在营中不去赴约,却被身体背叛。

夜色能够消融白日的矜持,时间能够淡化曾经的怨憎。如如彻底抛弃了所有原则,扑到他怀里,紧抱着他,脸颊挨蹭他跳动的胸膛:“伶洲,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许久,他才抬起手臂,搂在她腰后,低头贴着她的鬓边:“公主,我是来为你送嫁的。”

如如靠在他心口痛哭:“我后悔了,不想嫁了。”

桑伶洲任由她哭,远离故土,无依无靠,他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他必须冷静,接纳她的所有情绪,予以安抚。

“敦煌公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如如仰起头,脸上泪痕点点:“他是不相干的人,我只想要你,从小的时候就想要。”

桑伶洲放开她,退开几步,刺痛般垂下眼:“我一身污秽,配不上公主。”

如如抓住他不让他逃离,一股脑向他倾诉隐秘而执着的感情:“我不在意了,你的过往我都不在意,以前我以为我在意,可是离开你,我觉得心都空了。如果我到了敦煌,你回了洛阳,相隔几千里,再也见不到你,我会死的。我为什么那么蠢,要选择远嫁敦煌,嫁给一个我不爱的陌生人!”

他面对着她的歇斯底里,无法无动于衷,狠狠地咬住她的嘴唇,辗转啃噬。两唇相接,舌尖缠绕,颤栗的感觉直抵心脏,如如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他终于肯回应她疯狂的痴恋。她爱得他这么辛苦,这么绝望。

供养佛的伎乐天得到了佛的眷顾,是上天的慈悲,还是佛的动容?

在满城熟睡的时候,一匹健马载着一对男女离开了秦州。

不再是远嫁的公主,如如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感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在一个偏僻小县,她与桑伶洲扮作一对年轻的夫妻,在人群密集的地段,桑伶洲弹琵琶,如如跳舞,人群爆发热烈的呼声,五铢钱撒了一地。

人们流露出发自真心的喜悦,为一段乐舞主动慷慨解囊,虽然所有的散钱集在一起连一两都不到,是长公主生平从未接触到的数目,她却是开心而满足的。这场引起轰动的街头卖艺,没人知道缘自隐姓埋名的长公主与乐府令的心血来潮。

一曲奏完,桑伶洲停了琵琶,如如弯腰向肯施舍的众人致谢。人们建议再来一曲,如如询问地看向坐在身边的桑伶洲,桑伶洲摇头,如如歉意地向人们解释:“我相公今天累了,实在抱歉。”

人们对那位气质清冷姿容出众的琵琶师生不出怨言,只能期待地问:“明天还来吗?”

本就是心血来潮,如如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看向桑伶洲,桑伶洲有了迟疑,似乎担心他再度摇头,如如替他做了决断:“我们明天还来,请各位继续捧场。”

人们满足地散了。如如兴奋地蹲在地上捡五铢钱,舞衣兜得鼓鼓囊囊:“伶洲,我们挣了好多钱,不用担心盘缠不够了。”

桑伶洲含着笑看她忙碌,在今日之前,怎么能想到锦衣玉食的长公主会在民间跳舞挣钱,统共不到一千钱,她却像是挣了大钱般开心。长公主都不顾金枝玉叶的身份,他还要什么乐府令的派头,搁下琵琶,他陪她蹲在地上捡五铢钱:“今晚可以吃一顿好的了。”

如如大笑起来,向来清高不可一世的乐府令被她拉进了市井,跌入了尘埃,将每一枚磨损严重甚至被刻意剪掉边角的铜币视如珍宝,一枚都不肯落下,尽入囊中。

饱腹一顿后,五铢钱所剩无几,如如对亲自跳舞挣来的血汗钱有了守财奴的脾性,桑伶洲带她问了几家客栈,二人选了最便宜的一家住下。

桑伶洲悄悄给小二额外付了钱,让小二准备一桶热水。如如见到冒着热气的浴桶,开心得不得了,忙问这么多热水是否要钱,桑伶洲安抚她热水是客栈附赠的。

跳过舞后,泡一个热水澡,是最舒服不过的事,只有在宫里,如如才会坦然享受。出了洛阳,一路向西,水脉稀少,热水更是难得。对于客栈附赠的说法,如如是不信的。可他想让她开心,她不能去揭穿。

桑伶洲退出房间关好门,给她安心沐浴的空间。如如脱掉衣裳泡在浴桶里,舒服地直叹气。房间里安静地只有水声,她的思绪忽然不受控制,飞去了洛阳,飞去了刺史府。太后和母妃如果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想?宫廷和乐府会怎么看待桑伶洲?朝廷是否会捉拿她和桑伶洲?敦煌公应该已经发现她和桑伶洲一同不见了,会羞愤,会气恼,会觉得没有尊严,甚至想杀了她吧?

桑伶洲在门外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敲了敲窗:“公主,好了吗?”

如如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有几分羞怯几分决绝:“好了,你进来吧。”

桑伶洲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未多想,推门迈入。如如站在床边,身上只着一件轻纱,雪白肌肤贴着纱衣,在灯下泛着玉的光泽。桑伶洲几乎在见到她的同时转过身去,嗓音微沉:“公主,不可以这样。”

如如大着胆子走向他,贴着他后背,拥抱他:“我都跟别人说,你是我相公了。”

桑伶洲感受到她的身躯,垂下头,额上冒着汗珠:“我配不上公主。”

又是这句话,如如愤怒道:“你都陪我逃出了秦州,这叫什么你知道吗?六礼备,谓之聘;六礼不备,谓之奔。我们已经私奔了!”

桑伶洲心中清楚不是这样,他永远也不会毁了她:“公主再这样,我就去外面。”

如如对他的固执感到绝望,抽泣着:“那你抱着我。”

桑伶洲不忍再伤害她,重新找来衣裳帮她穿好,抱着她到床上,让她躺在他怀中,听她小声抽泣,安抚地拍着她后背,用空洞而无意义的言辞哄着她。她脸上挂着泪,在他怀里睡去。他在黑暗里睁着眼,把她抱得紧紧的。

如如因悲伤入眠,却在无忧的梦境里安睡,清早在晨光中醒来。抬手挡在眉间,恍惚不知身在何方,手腕上发出碰撞的声响,她疑惑地举起手,贝壳编串的手链套在她腕间,在哪里见过?

她忽地坐起,爱抚这串新戴的手链,是她曾经在乐府寮院踩碎过的贝壳幸存者,她暗中收藏过一枚,如今竟然拥有一整串。她转过目光在房间里搜寻,不见桑伶洲。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跳下地,顾不上穿鞋,急匆匆拉开房门,冲上外间木廊,绝望地跌坐在楼梯上端。他走了,不要她……

头埋在膝盖上,难过到了极点。

“怎么坐在这里,是不是饿了?”一个温润沉郁的声音响在头顶,有人抚摸她乱糟糟的头发。

如如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关切的眼,惊喜如一道光照进她深不见底的心海,在他着急地俯下身想要抱起她时,她率先出手牢牢抱住他的腰:“我以为你不要我。”

桑伶洲一只手臂穿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我去买吃的了。你不是戴着贝壳么,这样我就能找到你,我永远、永远不会不要你。”

即便他这样许诺,如如还是像一个宠坏了的孩子,不许他离开身边十步远。

这之后,他们又去过几个州府,每到一处,都在人口稠密的市集卖艺,盘缠便永远充足。他们在陌生的地域,无所顾忌地弹琵琶跳舞,酣畅淋漓自得其乐。但凡听过他的琵琶、看过她舞蹈的人们,都极力挽留他们,然而他们在每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日。

关于这对乐舞神仙眷侣的传说,在东西来往的商旅之间传颂。

几个月后,他们入了巴蜀,抵达益州,此间已是南朝地界。虽然二人一路都很顺遂,没有追兵,没有海捕文书,但直到离了故国,如如才算安下心来。

益州繁华,他们在此落脚,买了临溪的房屋安家。南朝多水泊,桑伶洲带着如如在山水间漫步,由眼前景色联想到古籍里的传说。

“等这片水泊成为涸泽百年后,会生出泽精,名叫庆忌。庆忌身长四寸,衣黄衣,冠黄冠,戴黄盖,乘小马,好急驰。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为你传信,一日可行千里。”

如如深感有趣:“要是你离开了我,我就来这里唤出庆忌,让他给我传信。”

桑伶洲笑道:“可我们活不到百年后。”

如如想了想:“那我就去找百年前的涸泽。”

为了生存,他们在益州重操旧业。

桑伶洲的琵琶从街头弹到茶肆酒楼,每至一处都能引起轰动,赏钱步步攀升。最大的一家酒楼老板重金与他签下契约,要求他每日到酒楼弹琵琶,客人给的赏钱全归琵琶师。

桑伶洲在契约书上签下化名甄罗,酒楼老板随众人称呼他琵琶师,这才得知对方名讳:“原来是甄先生,以后就称您甄师好了。”

尽管这位琵琶师身材高挑,举止优雅,容貌俊美,似有西域血统,或许是哪位没落王族后人,容貌出众又弹得一手好琵琶,能为酒楼增色不少,仅仅如此,老板并不满足。

“听说尊夫人飞天舞跳得好,若是同甄师一起来酒楼跳舞,聘金还可以再涨。”老板开出一个动人心的数目,抵得上这对夫妻街头卖艺所挣的几十倍。

桑伶洲折叠好分给他的一份契约:“此事待我与夫人商议,不过即便她愿意来跳舞,也不会每日都跳,跳舞比弹琵琶累人得多。”

老板表示理解:“不急不急,甄师与夫人好好商量再说,酒楼肯定不会让尊夫人受累的,这点您放心。”

回到二人的溪边小屋,桑伶洲蹲到正学着纺织的如如身边,与她说了这件事。与纺织机斗争失败的如如高兴地接过他签的契约书:“甄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桑伶洲盯着她被纺织机折腾得泛红的手指:“甄陀罗,天龙八部众里的乐天,头上长角,似人非人,似天非天。”

如如想了想道:“那我叫乾达婆好了,也是天龙八部众,为诸天奏乐的飞天。”

桑伶洲抚着她纤细手指:“那你愿意去酒楼跳舞么?”

如如不假思索:“愿意呀。我们总是一起奏乐跳舞,为什么要分开?”

“我怕你累着。”

“跳舞我才不怕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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