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不是一个可以拿来开玩笑的话题，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亡，对死者保持敬畏也是对死亡保持敬畏。

但死者自己都对自己的死释怀后，主动拿这件事开玩笑，应该能逗乐很多人，至少黄力是这么认为。

实际上呢，所有人都没笑，场上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只有林诺敷衍性地应和了两句。

死者本人情绪稳定，心态良好，已经看开了，但身边的人仍不习惯。

好在冷场并没有持续太久，店外由远及近的传来了一声声喧闹，似乎有一群人正在靠近。

这让三人两鬼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门口。

“店家，两斤酱牛肉，三坛女儿红！”随着纷乱脚步声的靠近，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衣服沾满黄色泥土印子，浑身脏兮兮的年轻人大喊着走进了店里。

跟在他身后，又有五个人乌泱乌泱地走了进来，他们有的肩上扛着锄头，有的拖着一把铁锹，进来后都熟练的在同一张桌子边找位置坐下。

虽然他们手里拿着农具，但看着不像是在田里务农回来，更像是在田里打了一场泥仗，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店里还有牛肉和酒吗，刚刚点菜时老板怎么没说？”张维脑袋凑近林诺小声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林诺眼角余光观察着那伙人，同样小声地回答。

这时，在厨房里忙碌的老人端着一盅汤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没有牛肉，也没酒。”

看到老人把汤端给林诺那桌，那伙人才注意到原来店里已经有人了，发现林诺等人并不眼熟后，他们多看了两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又自顾自的嘻嘻哈哈起来。

“那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最开始进门的白衣人又开口对老人说道。

正要回厨房的老人停下了脚步，望了说话那人一眼，“没有酒，也没有豆。”

听到这个回答，白衣人‘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力一拍桌面，两眼圆瞪愠怒地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爱吃吃不吃滚！”老人也毫不退让，两眼直勾勾地瞪了回去。

坐在那人身边的其他人则乐呵呵地看戏，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人是来找茬的吗？”张维继续小声问道，他感觉那人说的话都有些耳熟，但不记得在哪听过了。

“感觉不像，再看看吧。”林诺知道那人刚刚说的话都是课文里的内容，所以有些拿不准他们是在念台词还是真找茬。

两人对峙了几秒后，白衣人‘啧’了一声，扫兴地坐了回去，“老爷子你真没意思，都不配合我，随便炒几个青菜就好，这顿我请。”

“滚蛋！哪有你这么扣的。”坐在白衣人两边的人同时拍了他一巴掌，又对着老板说，“老爷子把肉菜都上一份。”

“就是就是！”其余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店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诶，还以为要打起来呢。”林言撇了撇嘴，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见那些人没再提要求，老人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厨房，继续端了一盘菜出来给林诺他们那桌。

不出预料的是，这里除了碗筷需要自己拿，饭也同样要自己去打，在老人端菜的回去时，叫上了林诺三人跟他去盛饭。

进了厨房后，林诺等人才知道原来店里不只老爷子一个人，厨房里还有一位老婆婆正在洗锅。

等到盛饭回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盅紫菜蛋花汤、一盘剁成小块的黄焖鸡、还有一碟苦瓜炒蛋，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林诺夹了一块鸡肉入口，眉头微微一挑，发现鸡肉竟然意外的好吃，口感嫩滑弹牙，没有土腥味，扒上一口饭细细咀嚼，咸香之中还带着淡淡的葱香，十分下饭。

可即便如此，也就是水平高一些的街头餐馆味道，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黄力特地带他们跑这么远来这边。

“好香啊。”

林诺正疑惑时，坐在她身边的糯糯突然说了一句。

“是啊，味道…嗯？”林诺霍然转头看向糯糯，平常可没见她对食物感兴趣，可现在糯糯不但觉得这些菜很香，甚至还在叭咂嘴。

“是吧，”黄力呵呵一笑，“这里的老板做出的菜连鬼也能吃，所以我才想着带你们过来。”

黄力在两年前就是靠吃老板做的菜稳定了自身状态，之后才游荡到柳林小区。

“这里老板会做菜给鬼吃吗？”林诺狐疑地望向厨房内忙碌的身影，那个老板明明看不见鬼的样子。

“主要是蹭饭，有人来吃饭了我就凑过去。”黄力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也是要脸的人，知道这种蹭饭方式不太体面。

“大叔，该怎么吃啊。”感受到口腔中不断分泌的口水，糯糯要不是顾及到身边有人看得见她，她都要抛弃矜持趴上去嘬一口了，就跟吸灵核一样。

“我原本是直接趴上去吃，但后来发现了一个方法。”黄力说着将手掌手心朝下悬在黄焖鸡上方，“闭上眼睛感受黄焖鸡的位置，想象掌心有一根线蔓延出来连接它，成功后缓缓回收那根线。”

随着黄力的演示，林诺他们看到有一团隐约能看出是粉色的光团从黄焖鸡里飞出，飘到了黄力手掌。

“哦哦，真的有东西诶！”张维激动地看着黄力从手掌吸收了那光团，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过少了那种东西，鸡肉味道不会变得难吃吧？”

说着他夹了一块鸡肉吃了起来，“感觉是没那么香了。”

等到糯糯闭上眼尝试时，林诺也尝了一块，“没变化啊？”

“肯定没变化啊，人又不需要吸收情绪。”林言没跟着林诺和张维抢黄焖鸡，她更喜欢吃苦瓜炒蛋。

看过《关于鬼的一百个小知识1》的人都知道，鬼需要吸收人类产生的情绪维持生存，刚刚黄力和糯糯从黄焖鸡里吸出来的粉色光团，大概就是所谓的情绪能量。

这些菜肴之所以鬼也能吃，大概就是老板在做菜时倾注了他的感情，换言之，这些菜都是老板十分用心的作品。

林诺点头赞同，他也猜到了黄力从菜肴中吸收的光团是什么。

这让林诺想起了上周刚认识糯糯时，糯糯看着张维手中一个一个磕出来的瓜子嘴馋的样子。

严格来说，张维那时磕的瓜子应该蕴含了他的情绪在其中。

既然用心制作的食物里会拥有制作者当时的情绪，那其他的东西可不可以呢？

充满着学生拼命情绪的假期作业，带着乙方满满怨念，反复修改后的方案，又或者是以虔诚之心供奉的神像。

林诺发散思维，突然有一种牵着，啊不，带着糯糯把脑子里想到的东西都试一遍的冲动。

张维还在坚持他的看法，“肯定有变化，手工制作的东西才有灵魂，有灵魂的东西才好吃！”

林言懒得跟张维争辩他那从营销广告中看来的论点，专心看起了糯糯。

在林言他们讨论的功夫里，糯糯已经成功让想象中的手指伸长抓住了一块鸡肉，正在缓缓回收，然而飘起来的却不是粉色的光团，而是一块鸡肉。

林诺连忙用身体挡在鸡肉和另一桌人，遮住普通人的视线，林言则小声提醒道：“糯糯，糯糯，你把鸡肉也拿起来了。”

糯糯微微蹙眉，手掌上下晃了晃，把鸡肉甩了下去，只剩一团粉光飘到手里。

感受到掌心之中传来的奇妙感触，糯糯两眼放光地睁开眼，一口把光团闷进嘴巴，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是甜的！”糯糯开心地评价了一句。

“情绪也有味道吗？”林诺好奇地看向黄力。

“我没留意，我都是直接吸收了，都没进嘴。”黄力摇了摇头，他变成鬼后，虽然还是习惯像人一样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但实际上已经不需要用到人类的感官了，刚刚教糯糯闭眼也是为了不让她被视觉影响。

“必然有味道啊，所以我才说鸡肉的味道变了。”张维还在那兀自嘴硬，但没人理他。

既然情绪有味道，那不同的味道或许代表不同的情绪，所以甜味代表着什么呢？林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正在给另一桌人上菜的老人。

“老爷爷。”林言举起了右手，等到老人看向她，她问道：“你喜欢做菜吗？”

“做了十几二十年，早就习惯了，哪有什么喜不喜欢。”老人走过来，对林言的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喜欢做菜给别人吃吗？”林言歪着头继续问道。

老人有些摸不准林言的目的，但还是回了一句：“开门做生意，有什么喜不喜欢。”

“看到有人吃得开心，你也会高兴吗？”林言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哼，别人吃得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给钱就行。”老人皱了皱眉，越来越不明白这女娃娃到底想问什么？

“真的吗？我不信。”林言露出了狡黠的笑，这老爷爷，问了三个问题都不正面回答，一看就是傲娇。

至于问题的真正答案，站在厨房门后偷笑的老婆婆以及那桌看起来是熟客，正在大笑的几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老爷子还嘴硬呢？要不是你不肯，阿婆早就想关店退休了。”其中一个身穿不合身初中校服的人大笑着说。

自知解释不通，感觉颜面有些挂不住的老人脸色阴沉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进了厨房。

之后上菜的人就换成了一直在厨房里没出来过的阿婆，这又引得那帮人哄笑起来，店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经过这一闹，另一桌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时不时就有目光望向林言，好奇地打量几眼又收回去，不像之前，虽然看似在旁若无人的大声喧闹，但每个人都拘谨地不敢多看一眼身为陌生人的林诺他们。

而得到答案的林言则心满意足地加快速度吃了起来，就在她和老板说话的时间里，菜已经被张维吃了大半，要不是林诺帮忙夹了几块鸡肉放在她碗里，林言可能一块肉都吃不上了。

可怜糯糯刚学会怎么隔空吸收情绪，还不太熟练，经常还没成功，菜就被夹走了，这让她只能一脸委屈的看着盘子里的菜一点点变少。

林诺看到了糯糯想要吃一点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想了想后提醒了一句，“糯糯你可以试试汤好不好吃。”

鬼只是吸收情绪，又尝不到菜的味道，所以吸哪个不是吸，干嘛要执着于鸡肉呢？

糯糯眨了眨眼睛，顿时恍然大悟，不再去跟张维抢鸡肉，转而去吸收汤里的情绪。

就在两桌人都吃得差不多时，门口又来了一帮人，不过他们似乎不是来吃饭，为首那人看着里面，手拿一根木棍大力一敲身旁朝里打开的大门。

‘咚’得一声巨响过后，那人吊儿郎当地说：“哥几个吃完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