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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逐 客 令

灰衣人一行鹰飞马驰,风卷残云一般北向着"落凤山"而去。

十余里路不刻即到,官道至此东延绕山,队伍放慢速度,车厢中驼背老头撩起帘子,说道:"好像就是这里了。"

马鞭子当即勒住缰头,长鞭一举,转叙命令,长声喊道:"大家暂停!"

驼背老头推开车窗,仰望近前高山,点头道:"看来是没错,就是这里了。"

马鞭子摇动手臂,叫道:"下马下马。"挂好长鞭,当先跃下,恭敬地把两扇车门拉开,退到一边道:"庄主请。"

这里全是自己人,掩饰身份的称呼"老板"已可不用,锦帘掀起,大庄主那驼背老头一步跨出。

老太婆二庄主仍是不慌不忙,提衣挽袖,慢吞吞地下得车来,摸出黄鼠狼带回的地图,对照地形。

她用小指长甲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抬起头来扫一眼众手下,才漫不经心地随口吩咐道:"老游,小蜘蛛,留下照看车马,其余的随行待命。"

老游和小蜘蛛跳出队伍,去把车马拉到路旁。

马鞭子眼望二庄主,一眼不眨,那老太婆屈起左手两指,立三个指头晃了晃,马鞭子立即大声道:"金鸟开路,玉兔随行,东西流星齐飞。上山!"

一声令下,只见两名灰衣人分别取出一面泥红色拆叠牛皮来,迅速撑起铁架,赫然已持盾在手。

一跃而出,充当先锋。

五名腰悬弯刀者紧随其后,猫一般敏捷跟上。

两位庄主则并肩控住队伍中枢,他们的左右,四名灰衣人翼护两侧,这些使流星锤的高手,三丈之内,你休想近身偷袭。

马鞭子尾随其后更是放心得很,他挥挥手:"老游,把细点,待会儿再见。"

* * *

"落凤山"并非名山胜地,但若仅以险峻而论,继续向北的著名天险西岳华山,也不过仅比它略胜一筹而已!

从山脚升到山腰这段路,杂树丛生,荆棘布地,十分难行,饶是灰衣人武功上乘,寻常爬山涉水如履平地,踏上这藤草缠足,乱枝挂衣的山路,却也大感头痛,颇费了些功夫,才上到半山。

* * *

半山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自然令每个人的心情都愉快至极。

山腰这块草坪开着一朵朵红白相间的小花,宛如碧海青天点点繁星,灰衣人一路辛苦,到了这里,竟觉戾气顿消。

马鞭子深吸口气,神情陶醉,好象竟合上某位大诗人的心境,一指草坪右边,说道:"庄主请看!"

好一片竹林!

正起了一阵风,风过竹梢,凤尾呜呜悠鸣,大热天里,这景象清心降火,如饮甘饴,怪不得马鞭子一脸陶然。

悠悠南山下,他眼珠乱转,准备吟诗作赋的表情仍挂在脸上。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啊!如有佳作,藏着不拿出来交流欣赏,我们怎么拥戴你坐上总管宝座?

众灰衣人一直认为应该趁现在歇气,有点时间别耽搁,吟出来消遣消遣。

大家都附庸风雅地望着他。

可是马鞭子眼中有竹,心中无竹,诗句在修篁丛中无迹可寻,良久憋出一句:"啊,真是他妈的――太美了!"

原来大哥你抒胸发臆的水准,离我们并不遥远,尚未能达到"诗由境生"的层面,离"信手拈来"的地步竟也有距离。

所以有几名灰衣人都来附合着表现。

"的确,太美了!"

"美不胜收啊!"

"美的冒泡!"

也不觉得言词缺乏新意。反正大家都这层次,曲高者不见得受欢迎。

驼背老头也点点头,以示赞同。

美景共赏,堂堂大庄主,若是连这点雅兴也没有,不免让属下看低,咱们武功超群,也别给当粗人莽汉小觑了。

他遥指草坪对面,还有一点自己的看法:"不过竹林比起这道狭谷,就显相形见拙得多了!"

他指的地方,山石峥嵘,奇形怪状。

有如龙盘,有如虎踞。

有似刀剑,有似枪戟。

当间一道缺口,犹被刀劈斧削一般裂出,说是狭谷,其实充其量只能叫做山沟。

山沟两旁乔松翠盖,老树垂藤,隐隐约约竟然望不进去,似乎山外仍有山,正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样。

老太婆却不置可否,没心情和这些手下及驼背老头乱搅和。

她掏出地图仔细查看,又用指甲一划,说道:"队形不变,从这山沟过去。大家谨慎点儿,莫着翻船儿了。"

二庄主既已下令,灰衣人谁也不敢怠慢,嗖、嗖、嗖衣襟带出风来,队形照旧,直奔对面山沟弹去。

* * *

毫无征兆地,忽听得"卟通"连声,"哎哟"叫唤,灰色队伍哗然,前行的人倒纵如飞,急乱趋避,这表示暗算已经来了,而且来得不慢,后面的纷纷亮出家伙,大叫:"稳住。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持盾在前的两名同伴已经不见了。

二庄主那老太婆眼见变故陡生,也觉动容,疾问:"怎么回事?"

五名弯刀在手的灰衣人业已扇形散开,兀鹰一般地盯住前方草坪,七嘴八舌禀道:"罗大哥、石猎两人掉进了陷坑。"

眼前荒草胫深,怎么也瞧不出哪儿是下了陷阱的模样,驼背老头招手叫过马鞭子,厉声道:"放把火烧来看看。"

那老太婆出面喝止,说道:"到了这儿,不可胡来。"

只听地底下有人哼哼唧唧道:"烧不得,我们没事。"

两个鼻青脸肿的灰衣人拔开荒草,露出头来,看样子大事没有,跌得却不轻。

驼背老头怒斥道:"石猎?"

叫"石猎"那灰衣人垂头道:"庄主,属下学艺不精,没探出这儿有个天然大坑,真是丢脸。"

驼背老头骂道:"妈的跟猪一样,摔不死笨死!"

那老太婆挥挥手道:"不怪你们,起来上路。"

她手指点了点,左右两翼各分出一名灰衣人,抢先在前滚动流星锤开路,遇上坑洼凹地,便插一段枯枝为记,队伍在后面悠悠缀着,倒也省事。

* * *

过了草坪,开始进入山沟,前锋又换作罗、石二人。

两位伙计虽然跌得鼻青脸肿,却无大碍,反而因此格外留神。

盾牌掩胸,弯刀横担肩头,耳听八方,眼顾前后左右还特别兼视上下,栽筋斗后无意再出丑,二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搞得后面一干人也紧张兮兮的。

这道山沟倒不太深,也有怪石大树之类可以设伏之物,但他们这般走法已不是在设防,简直是提心吊胆自己吓自己,真把草木皆兵了。

驼背老头沉不住气,叫道:"怕什么怕?跌一交就不学走路了吗?快些儿吧!"

山外青山已然在望,庄主既已下令,再跌几交也得赶紧走才是。

石猎弯刀一招:"弟兄们跟紧。"

正值这当儿舒展轻功,方起身形,忽听一声暴喝如春雷乍惊:"打!"

就见十几把匕首,也来不及弄清哪儿飞出来的,已临身前。

埋着、伏着提心吊胆,亮相了反而让人没啥好怕。

罗、石二人盾牌一舞,两面墙似的密不透风,匕首打在上面,只听得卟卟卟,响声犹如雨打芭蕉,雨水纷纷跌地。

"哪条线上的朋友?"石猎喝道:"有胆子的现身出来,见得真章。"

哈!哈!哈!

乱石堆后三声大笑,这条线上的朋友爽快之极,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一说现身,两道人影倏地飞起。

猛扑,猛扑而下,如鹰的五指,朝两位前锋天灵盖抓来,揭锅盖似的想把那儿掀掉。

* * *

二庄主眯着一双眼,这老太婆阅历极深,仿佛看出些端儿,蓦地喝道:"刀攻下盘,小心爪子。"

两人左右一分,刀光匹练般横扫,"月华如练"削的就是来敌悬空的双腿。

这两把刀练有真功,砍断的人腿可以供应一家肉铺连做半个月生意,蒙面人却眼光漠然,对这反击之势恍若不见,竟然照直扑来,一点也不介意为肉铺提供货源。

罗、石二人瞧这来势,心里打鼓:"难道他们已非血肉之躯?"

这一刀断人双足固然可喜,换来头顶挨一抓,却不可取。

且慢!何去何从必须得周详考虑才是。

但这不是在下棋对弈,刀来剑去瞬息万变,容得你慢点儿吗?

除非你想送死。

幸好大庄主在一旁也在帮助考虑,老头儿对于武功一道精通得很,大叫道:"不要上当。"

他清楚属下的刀法,纵然你腿上绑着铁皮,照样连骨带肉一起切。若是套着铁筒,绝无可能飞这么高。能飞这么高的头脸人物,也绝不会来这种偷袭。

何况罗百铁、石猎的盾牌,就算不用指点,盖顶保命的做法,还是没那么容易忘到九霄云外!

所以他坚持刀法莫变。

两前锋瞿然一醒,刀光径直斩去,盾牌拦住利爪。

驼背老头赞道:"很好!"

看见四条人腿自膝而断,当然很好。

血光飞溅,说明大庄主的眼光,从来没有差劲过,甚至越来越见独到。

* * *

两蒙面人一声不吭,身躯坠地,"腾"地象两块死猪肉卸到案板上,居然没有其它动静发生,看这样子竟是死了。

一个人双足被削,痛是肯定会有的,却不至于当场归西,常人尚且如此,武林高手更不用说。

众人一愣,颇感意外。

马鞭子敢觊觎总管宝座,绝对不是只懂吹嘘的拍马之辈,武功方面也很有几下散手,临敌的反应极快,甚至多次受到庄主首肯嘉赞。

这时他忽地大叫道:"留神石堆后面。"

灰色队伍中,各人司各职,马鞭子专门传令,还兼观察报警,话音未落,司出击之职的一名灰衣人离地高跃,流星锤直奔石堆。

久经训练,落点不差分毫,力道也绝对够份量。

"轰!"

一声大响,碎石纷飞,流星锤疾地缩回,石堆给内力一震,雪崩似的塌泻。

这灰衣人一锤打出,竟将爆炸力送进石堆内部,如此身手,搁江湖任何地儿也都得算是一流好手!

一流高手叫人现身,少有失手。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忽然发现自己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尴尬表情可想而知。那经历足以让他下辈子投胎,奋力也要朝着光明奔去。

可是尘埃落定,众人定睛看时,石堆背后竟然空无一物。

* * *

判断出错吗?

马鞭子不信,他对自己一向都还是有信心的,两个蒙面人飞身扑出的时候,乱石背后笑声未了,显然另有其人。

他横刀护身,狐一般窜出,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

石堆后面杂草伏地,人踩痕迹明显,可就是奇怪,这人一说不见,立马没影。

十几双苍蝇飞过也数得清脚的眼睛盯着,人要从几棵大树上溜向高壁,没理由看不见呀!

莫非他懂地遁?马鞭子摇头否定,返身走回,说道:"邪门儿,他奶奶的也不知溜哪儿去了。"

这位未来的总管爷百思不得其解,搔着头从使锤的同伴身边经过时,突然小声说道:"树杆是空心的,最近那株。"

原来他已看出内中奥妙,茫然不知全为使诈。

使锤的灰衣人会意,右手流星突发,呼啸疾飞,喊一声"着","咚"地打在指定的那株树身上。

木屑纷飞,枝叶摇落。他这次用的"钻"劲,内力集中,专攻一点,树身登时现出一个大洞。

树心果然是空的,但里面仍不见人。

那老太婆道:"别再枉费心思,那人多半已从树洞钻入树顶密叶,躲石缝里去了。"

头顶横枝交柯,山藤纠结,一只松鼠"吱溜"一声窜过,看这情形,料想轻功高手如要在此霎那隐身,确非难事。

驼背老头道:"不错,多半就是如此。我们还是来瞧瞧蒙面何许人,再作计较。"

* * *

两块蒙面黑布被刀尖飞快挑开。

"啊!"

马鞭子持刀退后,面上失色。

大猫,居然是大猫和另一个派遣出去的弟兄。

大猫一死,总管的交椅更是不可动摇地稳坐了,窃喜暗贺是应该的,可是一想到暗处敌人的手段,马鞭子不禁打个冷颤。

驼背老头连连丧失手下,怒意勃生,怒喝道:"看好左右,莫给人趁虚而入。"

他单膝屈地,蹲低身子,双手一剖撕开大猫衣裳,但见完整的体肤并无伤痕;舒开十指按压骨骼,也没发现中过内家掌力的迹象。

驼背老头依次再查目、舌、口、鼻、耳,均无异常。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中邪吗?"

他重收心神,决定重新再来仔细检查一下,寻经摸穴,这次总算有了结果,妈的,"膻中"、"血海"给封死了,手法极重。

还好找出原因来,他又试另外那个兄弟,也是伤在同样的地方。

驼背老头立起身,说道:"杀人者擅长点穴,手法颇重,绝非等闲。一时也看不出哪门哪派,先不管他吧!"

那二庄主老太婆慢慢蹲下,亲手摸了摸,似有所悟。

"有眉目吗?"驼背老头问。

老太婆沉吟道:"好象这种手法竟是……"半响才说出一个名字来,"木鱼和尚?"

驼背老头失声道:"那么鸡嘴老道也来了?"

"当然少他不了。"

驼背老头不解,喃喃道:"咱们与这两个家伙素不相干,下手不该这样狠吧?"一拍大腿"对了,肯定他们也想这笔买卖!"

老太婆道:"谁说不是呢!"转而吩咐众手下"以后都小心些,不可落单。"

这样当然最好,谁愿意自己的死相同大猫、黄鼠狼一样恐怖?庄主体贴下情,弟兄们办起事来也落力些。

老太婆望望日头,说道:"把尸首练了,事后再来收拾。"

手下得了指令,一名灰衣人取下腰间葫芦,拔开塞子,顿时闻得气味刺鼻,一种碧绿接近惨绿的液体,往死尸口内一人灌下一口,众人合力,七手八脚地加上一块黑布,盖住了尸身。

罗百铁、石猎两人也有葫芦,撒层白色渗黄的药粉,黑布下面滋滋作响,就起了变化。

不大一会儿功夫,整块黑布四角瘪陷,中间隆起,掀起布角,两具尸体露出,竟已倦缩成两团剌猬大小的枯尸。

当下挖个小坑掩了,做好记号不在话下。

* * *

通过山沟,再绕过一座山峰,所幸再无伏击。迎面一阵风轻轻拂来,淡淡花香,沁人心肺。

谁家结庐在此间?

灰衣人身临这境,饶是恋恋红尘,也觉恬淡幽美之气,舒心爽意。

一条石板小路,阶阶整齐干净,天雨冲刷的感觉,正合得上四周的天然。

曲径通幽,没入对面斜坡隐隐青松中,但见翠盖下茅草纷披,看得出深处自在人家。

驼背老头脸色发红,细汗珠微微渗出,捺不住激动心情,声音里竟带兴奋的颤动,说道:"到了,一定就是这儿。"

这儿有什么呀?

聚宝盆吗?

费不完的波折赶拢这里,总不至于专程来欣赏其实也不算很特别的风光景致吧?

那二庄主老太婆,一向神色淡然,看样子居然也有些激动,但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深吸口气,仍能保持神情不变。

"从图上看就是这儿,"她慢声道:"记住找的是谁,注意说话客气点儿。"

驼背老头道:"别的我不懂,这个不用你说。"

虽然直到现在我们也没弄清两位庄主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统领身手不弱一大帮灰衣人者,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这群凶神恶煞劳师动众来找一个人,费尽心机差不多寻到地头,依照他们的脾性,这个人非给一顿好揍不可,否则何足以解气?

可是两位庄主的意思,竟是那么小心翼翼,唯恐这人闭门不见,互相叮嘱陪以礼先,吩咐手下原地待命,整整凌乱衣衫,拾阶上去拜访。

这儿倒底住着什么人?

难道是个更加凶神恶煞的家伙吗?

此情此境,却又不象。

* * *

两位庄主并肩而行,石阶显得已不够宽,他们好似竟无所查觉,恰似朝圣者正在攀登心目中向往的圣地。

这般小心翼翼上到半坡,两位不可一世的庄主,竟停步下来,不再前行,彼此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居然懂得要先行打个招呼,而不敢冒然闯门。

"日月山庄'葛道清、葛道洪,特来拜会,请冷大侠一见为幸。"

余音回荡山谷,等了一会,上面却无人出来回话。

"日月山庄"两位庄主又对视一眼,似乎很担心这"冷大侠"外出未归。

幸好这个时候,忽听呜呜几声试调,然后一阵清越笛声悠悠扬起,林深处,有人移官接商,吹起了曲子。

冷大侠竟然在家!

两位庄主笑容就出来了。

只要在家就好,等你吹完一曲再说吧!

虽然两人耐住性子听,但这首曲子实在是太长了些,而且越到后来越难听,就是对音律不太精通的他们,也听出好几处跑调。

好难过地等着,终于等到笛声低落,驼背老头恐怕再起新曲,抢着发话道:"妙极!吹得真是妙极了!冷大侠,这是什么曲子?听着就觉舒服。"

"你们不知我吹的什么曲子吗?"

一个十二三岁的牧童,短笛横在唇下,从林中现出身来,满脸疑惑地问。

他的眼光盯着两庄主,就跟生平头一次看到驴子似的,好奇地看它们只懂吃草,推磨。

两位庄主也在看他。

尤其是驼背老头,脸上表情同一个风流自赏的公子哥儿,洞房花烛夜揭开盖头,发现抢亲来的新娘子居然是一头大黑熊时的表情,没有两样。

"你是谁?"

他问这个小家伙。

小牧童正色道:"我叫小犊儿,我师父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刚才那首曲儿,师父让我吹的,不想二位不解音律,只好再费我嗓子唱出。词句总能懂吧?"

"原来你是冷大侠的得意弟子。"驼背老头吐口长气,说道:"你师父以曲相答,咱们虽知用意雅妙,却不太适应,一时不知所以也是有的。有什么意思,还请小哥直说,何必……"

"何必拐弯抹角,故意卖弄。"这半截话出口就得把人得罪,那老太婆急忙制止,低声道:"住口!"嗓门放大,说道:"咱们是武人,虽也读过几册薄书,听过几段曲子,境界却不够高,小哥再唱下去也是徒劳,不如直说吧!"

小牧童搔搔头,短笛轻敲面皮,忽然摇头道:"不行!我也读书不多,这曲儿的意思一句两句表达不清,还是听我唱完再说。没听过我唱歌吧?是没受过正规训练,也无名师指点,不过爱听的人不少哟!"

以他的想法,既然拥有一定数量的听众,可见歌声优美程度,还是付合大众品味的。两位老公公、老婆婆难解曲韵,配以歌词的歌声,应该容易接受吧?

不是常听人说,词能达意吗?

他卷起舌头,用口哨嘘起引曲。

* * *

驼背老头不等他唱,忽然大拍其掌,赞道:"很好,很好啊,忽然之间也就听懂了。小哥,听我说,你别唱了好吗?"

哨声戛然中止,小牧童诧道:"这么快就懂了?"

显然这谎撒得不太具有说服力,也可能没看出你老人家有灵慧智通的外在形象。

驼背老头却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能够理解。"

小牧童拿眼瞅他,然后慢慢摇头,忽然以手刮脸,嚷道:"羞羞不要脸,耗儿摸你肚脐眼。不懂装懂,骗谁呀?"

驼背老头面上一红,强辨道:"谁说我不懂?"

"那么你还站这儿干什么?快快下山去呀,如果听懂了的话!"

这是什么曲子,听懂后就得乖乖下山去?

不会是世上仅存其目,曲谱早已失传的"逐客令"吧?

就算不是"逐客令"原曲,传达的也是那种意思了。

驼背老头道:"喂,小哥!你师父图清静不见客,那也无可非议。可是我们这次来,一点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小牧童在嘴边竖起右手食指。

这么大声说话,还说没有打扰。脸皮太厚了吧?想反驳你几句,哎!不说也罢。人嘛!要讲个自觉。

驼背老头连忙收声。

那老太婆反倒不管这些,鼓气传音,明是对小牧童发话,实际上要让"冷大侠"听见才是目的。

"小犊儿,烦你进去告诉师父知道,天下人视为第一奇珍的灵药――回天七果,已在江湖上出现,这事鲜为人知,咱们念在冷大侠昔年相助击退'燕山飞魔'的份上,特来相告。冷大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志在灵药,必为所得。咱们本也想过灵药到手,再来相送,以谢援手之恩,只可惜高手如云,不定得手!"

小犊儿听得入神,对这"回天七果"的兴趣,好象大得很。

驼背老头叫道:"喂,小哥儿,快去请你的师父呀!我这老头子葛道洪没打扰你吧?"

小犊儿瞿然一醒,舔舔嘴唇,无比羡慕地问道:"你们没骗人吧?听起来倒有点象是真的。"

驼背老头葛道洪道:"什么话?就算骗得了你,骗得了你师父吗?"

小犊儿想想也有道理,眼珠转了转,悄声问道:"这'回天七角'是不是跟唐和尚的肉一样好,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是'回天七果'。"驼背老头葛道洪纠正他的发音错误。

那老太婆葛道清说道:"此是天下第一奇珍,和唐僧肉比,我看也差不太多。快去请你师父吧!"

小犊儿似已被打动,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该放过,好,你们等着,我去叫师父出来,一起去取'回天七果'。 "

还是小孩好哄,他蹦蹦跳跳就传话去了。

两位庄主相视一笑,却见小犊儿忽地站住不动,摇摇头,又返身走回,嘟着嘴道:"不对,不对。"

驼背老头葛道洪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小心问道:"小哥,怎么不对?"

小犊儿连说了五声"不对",双手乱摇,很关心似的对两人说:"不能去,我和师父不能去,你们也不能去。"

"去了又怎样?"

小犊儿叫道:"去了是妖怪啊,你不知道吗?"

* * *

那老头婆葛道清一怔,驼背老头葛道洪已怪笑起来。

小犊儿惊恐万状,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难道你……你是……是金角大王?"

驼背老头葛道洪笑声更响,按着肚子,气喘吁吁地嚷道:"哎哟,笑死老头子了!我是金角大王?亏你想得出来这名儿。那么你呢?红孩儿吗?"

小犊儿气得要命,眼泪欲流,辩道:"我又没去抢长生不老药,不是红孩儿。"

驼背老头葛道洪道:"我怎么又成金角大王了?"

小犊儿擦擦眼,说道:"去抢长生不老药,全部是妖怪。两个妖怪在一起,就是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三个妖怪就是狮陀三魔。我不是红孩儿,是哪吒三太子!"

说着身形晃动,双臂呼呼抡起一片臂影,大叫道:"降龙除妖,哪吒三太子是也!"

"日月山庄"两位庄主瞠目结舌,也不知这小家伙倒底有多少板眼?但却已发现小孩子已不是他们那年代的小孩子,要哄要骗,并不容易。

但见小犊儿捷如猿猴,在丈许方圆的一块地上纵跳起落,身子好似有一根弹簧牵动,忽东忽西,霎时间竟一变二变四变六,人影越来越多,数不清倒底有几头几臂了。

老太婆葛道清看这架式,似乎有了心事。她想的也许是徒弟如此,师父这几年不为俗扰,武功到何境界,已莫可猜测。或者有其它想法,也是莫可猜测。

小犊儿倒不关心她有啥想法,忽然间幻影收敛,奇道:"你们两位老公公、老婆婆怎么还不走?"

他只关心"逐客令"最终发生的效用。

二庄主葛道清面上微红,正想说几句,驼背大庄主葛道洪可不耐了,板起面孔,凶神恶煞地叫道:"小子目无尊长,老子不信你是冷大侠教出来的徒弟。哼!快说实话,茅屋倒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冷离桐冷大侠?"

老太婆葛道清没想到兄长居然粗中来细,有这一手,附合道:"只怕冷大侠遭了小人奸计!不行,得看看去。有恩不报,岂是江湖好汉行径?"

驼背老头葛道洪怪笑一声,喝道:"小子乖乖别动,跑不掉的。"

他双足一点,离地飞窜而上。

葛道清如影随形,一溜烟被疾风吹一样把身子送上。

小犊儿这一吓可不轻,骇然叫道:"哎哟我的娘亲!"旋身就跑。

两位老公公、老婆婆倏然到了他方才立身之处,正瞧见小犊儿反手"乒"地关上柴门,隐入篱笆墙内茅屋之中。

"小子果然做贼心虚。"

葛道洪庄主足尘垫劲,飞鹰一般投向林中那间草庐。

葛道清庄主比他更快,一把拉住道:"谨防暗算。"

大庄主便不近前,远远地喝道:"识相的快点出来,老子放起火来,焦土三尺,钻地底也烧烂背,可不是好玩的。"

小犊儿在屋里却不作声。

葛道洪道:"冷大侠,如果在家请出来一见,咱们怀疑那小子,倒不敢有意得罪。"

这里毕竟是他们敬畏的冷大侠憩身之所,杀人纵火虽是等闲,在这儿却不敢乱来。

葛道洪老头子道:"我去看看。"

葛道清老太婆道:"小心奸计!"

葛道洪摆摆手,他已有戒备,有事也应付得来,让葛道清在后扎住阵脚,一跃越过篱笆,靠近茅屋。

"小子,躲不住的,出来乖乖答话,咱们不为难你。"他边走边说,却听门内小犊儿道:"快站住别进来,我师父早说过不见,强来可有苦头吃。"

葛道洪蓦地叫道:"小子果然心虚。"来个虎跳,右手排山运掌,一记"推窗望月",就去推门。

他五指刚触门板,掌心劲气未吐,突然怪叫一声,五个指尖竟有遭蜂蜇的感觉,连忙缩手不迭。

葛道清后面喊道:"回来!"

驼背老头葛道洪再也控制不住凶性大发,狂吼如雷,双掌骈拢,"五丁开山",不信照准柴门还劈不开。

他飞扑,下了狠手!

蓬!

这扇摇摇晃晃,不定哪天刮风下雨就得倒斜的破柴门,被足以震倒两扇大铁门的掌力猛摧,竟然屹立不倒,而发掌之人反给抛了回去。

老太婆葛道清一看不好,轻功已然发动。这位"日月山庄"二庄主身手一露,武功好得惊人,双掌上封下拦,"铜墙"并"铁壁"式,忽尔就在半空等着了。

驼背老头的功夫,谁还有她更清楚?

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一出招便被球一样抛出来,甚至控制不住身形,所受打击可想而知。所以她来不及考虑,先上去帮助分解一些负担,才是首要解决的问题。

她掌心一贴葛道洪腰背,忽就感到心促气急,这百数十斤的身躯,竟然比平时重了十倍还多。

幸而葛道清不似驼背老头那样莽撞,情知不敌,掌力便不发作,仅借这飞来劲力,化身"流星飞退",双掌兀自按着兄长,一起倒飞。

这一飞突已十丈。

葛道清算着差不多可以化解,掌上就加了力。

冷离桐天下第一,但强弩之末总不至于保持那份威力吧!

可是她掌力一吐,吃惊也来了。

这道抛人的劲,居然远近如一,没有常规的头重足轻,使她登时骑虎难下;硬碰硬吧,显然没这实力;以柔克刚吧,柔又不足。

正自为难,蓦地压力陡松,四分五裂一般凭空消失到四面八方,一个不提防,两人同时跌落尘埃。

* * *

葛道清倒底是余波所及,着地即起,连忙去扶兄长。

葛道洪面色灰白,黯然道:"飞雷绝响,天下无双!五年前,估量着还可接个五六十招,现在,现在……哎……!"

葛道清面上无光,长叹一声,摇摇头,仿佛眨眼老了十岁,眼角皱纹又比以前深了。

"日月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绝对不在八大门派之下,两位庄主的武功,也绝对不比少林武当的掌门落后多少。现在却连冷离桐的脸在那儿都没见着,一招就败了下来,这份难过可以想象,换谁都无法接受。

葛道洪灰心丧气,调息已定,摇摇晃站起身道:"咱们走吧!看来他已真的不问江湖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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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犊儿躲在树后,看着灰衣人转过山坳,叫"师父"道:"他们走了。"

柴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三十五六的中年汉子,龙行虎步,跨出茅屋。

冷离桐!

天下武功第一的冷离桐,一袭布衣,装束简朴。但他眉宇之间,竟有一股令人俯首的威仪之气透出,望之自觉缈小,令你如立高山之下。

小犊儿攀住师父粗健的胳膊,仰着头好奇地问道:"师父,怎么你不见他们?那'回天七果'不是对师娘有用吗?"

一丝衰愁,横过冷离桐眉梢。

半晌,他方说道:"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师父这几年深居静悟,早已看破。无关的人,见他作什?"

"可那'回天七果'的事,总得打听一下呀!"

小犊儿居然对天下第一奇珍,真的发生了兴趣。

冷离桐苦笑。

他伸出薄扇大一只右掌,抚摸着小犊儿顶心,说道:"人死岂能复生!你师娘虽有藏满香料的石玉棺保持身躯不腐,宛然如生,但毕竟再也不能醒转了。'回天七果'七十年开花结果一次,药效确胜老参、首乌,只要人有一口气在,服下可保不死。师父五年前蒙'妙手医神'方收逸相赠一株,已用在你师娘身上。有用吗?"

冷离桐摇摇头道:"'日月山庄'的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师父当年诛杀'燕山飞魔',无意帮了他们一把,倒无太多交情。他们想以此药诱我一见,那是另有用心。"

小犊儿恍然懂了一般,说道:"难怪师父要我拦驾,原来这两个妖怪八婆不怀好意。"

"正是如此!"

冷离桐说道:"方神医就这'回天七果'曾对师父讲过,此药一株七颗,果实成熟后若不及时采摘,便会被一种不知名的小红鸟飞来啄走。况且生长条件苛刻,存活不宜,虽说七十年结果一次,但实际上千载难遇一株。他们不知在哪儿听说,想引我一见,却想不到师父已经用过此药,哪会相信这么快又出一株。就算是真的,不能救活你师娘,要他何用?偏偏两人不识好歹,自以为得计,抓住了我的弱点,师父没法子,只好略施薄惩,免让他们纠缠不清。"

小犊儿抓住话题道:"师父,'飞雷行空拳'的威力,今天总算让我见到。这路拳法,什么时候教我呢?"

学武之人,对秘传绝学的渴望,正如学者嗜书,乐师寻琴一样,费尽心思也不会放弃。小犊儿也如是,一有机会就缠住师父,听他口气,也未能免少年人的急,似已多次相求。

冷离桐看穿他的小把戏,笑道:"又来了,这一套。"

正正颜色道:"'飞雷行空拳'拳来无影,拳去无踪,但却有别于其它门派的飘忽,自然而然应有一种气势,迅猛如雷,击必中,中必倒。现在你不将根基扎牢,缺少'雷'的奔突气势,纵然师父传授于你,也没作用。武功这事情,需得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往往欲速则不达。懂吗?譬如师父教你一手'五雷轰顶',现在你怎么发挥?"

他又拍拍小犊儿的头:"犊儿,做武功和做人一样,最要紧是踏实。好好练,今后造诣只有在师父之上的。"

小犊儿老气横秋,满意地说道:"这我就很放心了。这结果才不至于给师父你丢脸嘛!"

冷离桐笑着摇头,佯作怒道:"好小子,打师父主意来着?去,该弄晚饭了。"

小犊儿扮个鬼脸,右手旗杆似的摇动,飞奔进屋,叫喊道:"杀鸡宰羊,犒赏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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