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行动已经开始实施,齐怜英依姊夫之言行事,当先率众下山。
冷离桐和小犊儿也没久留,稍作收拾,旋即出发。
他们走的是一条偏僻小道,怪石嶙嶙,杂草丛生,更有深沟险壑纵横,当真是凶险无比。确切地说跟本不能算路,就算猿猴,也得捡个好日子通行,才不至于失足。
但是由此下山,快捷隐秘,不为外人查觉。
幸好师徒俩的轻功提纵术,近几年都是在这地方习练;也幸好轻功练到一定程度,人可以飞起来并不是传说。
人飞当然不同于鸟飞,但也足够应付翻山越涧这种问题。
很快就到达了山脚,此处距官道约一箭之遥,那方向望这边,只能看到齐肩的荒草,隐约隆起的坟土,不似有人之地。
其实这儿地势略高,斜坡下一片玉米地,周围尚有几户农家,世代垄耕于此。
冷离桐忽然停下脚步,拍拍小犊儿背心,指官道方向道:"我去秦大伯家借两匹马赶路,等会儿就从这儿插出去。你先注意注意外边有无可疑。"
小犊儿道:"好!师父你快去快回。"
他一提身纵上一块巨石,伏在草丛中,向冷离桐挥挥手。
冷离桐一晃隐去。
小犊儿分开乱草,来看道上行人。
这时日头刚起两竿,匆匆赶路的客旅行商来来往往,倒没发现有刀剑装束明显的江湖人物。
他四下打量一番,心想:"下次和秦大伯家小三子他们捉迷藏,跃上这巨石,保管没谁找得着。"
小孩子想这种得意事,居然在脸上忽然现出惊愕的表情,小嘴张成一个"o"字,合不拢去。
* * *
这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他东想西想之际,半空中一点黑影箭一般射下,在距小犊儿半箭之地的一处长满杂草的土丘里,竟然探出半个头来,一只手张开巴掌,任那黑影落入掌心。
那掌心红红的甚是显眼,黑影一落上去便掩住了红色,小犊儿瞧得分明,却是一只尺长的乌鸦。
跟着手就缩了回去,脑袋也沉入草下。
咿!
小犊儿阅历尚浅,虽知这事透着古怪必有名堂,倒底是什么药在葫芦里,却没想到,心想只有等师父来了再说。
他缩缩身子,右手抠到一块硬泥,又想:"我要是将这泥出其不意地掷过去,嘿嘿……"
后果显而易见,小犊儿暗地里忍不住乐翻了天。
他匍伏草中,等得久了,冷离桐非但没来,那红掌心的家伙竟也没有动静。
小犊儿心头不免痒痒。
这种邪门歪道,偷偷摸摸,多半不是正经。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竟生出要去把那家伙制住之心。
"出师告捷,师父保证欢喜。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吧?师父定会点头同意。"
正思忖间,杂草轻响,那脑袋又探了出来。
小犊儿见他后脑勺左右转动,猜想有一双三角形的贼眼正自张望,便欲乘其不备,用泥块砸他个晕头转向,却见那人将乌鸦托在掌心,高举过顶,向天空一送。
小犊儿心念电转,泥块出手的一瞬间,一道"飞雷行空拳"的震劲,忽地加了上去。
他年纪尚幼,火候欠足,但要震碎泥块土石,却不在话下。这道劲一震之后,泥块脱手化作十数小点,急雨追风般打了过去。
"浙东飞雨过江来"显然是极厉害的暗器手法,以小犊儿目前功力,对付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当然还差火候,不过招呼飞鸟小兽,倒是家常便饭。
泥块一脱手,那只乌鸦怎么中弹,怎么跌落,不用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犊儿脸上扮个怪像,身子随即缩回草丛后。
只听"哇"的一声鸦叫,羽翼扑腾,三两声后便没了下文……而且,一直没有……
小犊儿恍然一醒,料想再笨的家伙遇此情形,断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既然对方已有警觉,索性现身出去引蛇出洞。
他一介孩童,多半容易遭人轻视,到时伺机下手,反倒顺利。
当下暗使小腿,一阵不疾不徐地蹬踹,弄得泥土沙石簌籁脱落,杂草悉悉嗦嗦响了一会,外人听来,仿佛有人爬上巨石一般,这才拔开乱草,满脸泥垢露出头来。
搔着后脑,他自言自语道:"咦,好象打到一只鸟儿嘛!他舅舅舅娘的,掉到哪儿去了?"边说边傻头傻脑地张望起来。
那掌心红红的家伙想必正在盘算虚实,居然没有大喊一声,跳出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子。
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小犊儿只好进一步涉险了。
他向下一看,惊讶的叫道:"哎呀天,这半边怎么这么高?你舅舅的,叫我怎样子下去?死乌鸦,臭乌鸦,倒霉透顶!"
说着屁股朝后,伏下身去攀住大把长草,笨手笨脚地竟似要想方设法溜下巨石,去寻他的猎物。
演技如此逼真,身后"嗖"的一声,那人终于出来了。
小犊儿听见一个恨不得把他捏成肉饼的声音,低吼道:"狗杂种,穷饿饭的小崽子……"
这声音像足暴君,初次临敌,他心下一震,竟来了莫名其妙的想法:"丹顶红鹤掌,师父提过。"
小犊儿天赋颇高,限于年纪,其它功夫难以一步登天,听风辨器那份耳目,却已不输高手。
掌风凌厉如刀破空,聋子仿佛也听得出不是好兆。
小犊儿当然更清楚。
他不禁耳目清楚,心头也清楚。
丹顶红鹤手,至毒攻心头!
出师不利,头一阵就遇到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毒功夫,纵是冷离桐的得意门生,也只好暂避锋芒了。
还好他的小巧功夫算是得了真传,用飘飞如仙的"鹤惊风",事后怎么想,也都怎么地恰到好处。
只见他左足在巨石上一撑,如鹤之翔,斜飞了出去,右手一勾,人已到三丈开外石壁上一株碗口粗的桐树上。
乒!
"丹顶红鹤手"重重地击在巨石上面。
小犊儿暗自庆幸。
这一掌若是印在背心,至毒上心头倒也认了,不过实在没脸向师父交待。
可是他这份心思,在我们看来实在是太谦虚了些。
因为那"丹顶红鹤手",也实在没有他想象中骇人。
乒!
嗷!
那人双臂一软,猛然消不了前扑之势,一头撞响巨石,影子陡斜,跌落石下;在乱草中翻滚两圈,就没了动作,看样子竟昏死过去。
* * *
小犊儿一怔,眼珠子险些掉出来。一分神间忘了身在高枝,眼珠没掉下来,人却掉了下来。
幸好他人小机敏,再使那招"鹤惊风",跃回巨石顶上,张了张眼,叫道:"师父。"
师父提过的功夫,绝对不会如此不济。这家伙失手,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若非师父到了,暗中助己一臂,又怎能将这红掌汉子制住?
小犊儿叫得两声不闻回音,才感到不对。
再看那"丹顶红鹤手",醉酒似的摇晃着,居然站了起来。
现在他的形象竟有了混世牛魔王的影子。
满脸流着血,额头昂然生出一个犄角大包,外疮如此明显,他本来长什么样,我们确实无从说起。
小犊儿这次搔后脑勺,就是真的不懂了。
莫不是"丹顶红鹤手"虚名无实?
那也不至于如此逊色呀!
一时间个中缘由难以透彻,那人却已有了几分清醒,手抚前额,仰面望着他,踉跄退后,哑声叫道:"黑哥,你来教训这狗崽子。"
土坑下面竟然还有人藏身?
小犊儿心里打个突,单膝跪地,伸掌按到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把师父的教导搬来镇定自己。
天崩何所惧?
海啸何所畏?
心神合一,形神合一,我就是天,我就是海,我随天崩,我随海啸。
陡然间他的双目炯炯,幼虎倨地一般候在山头。
* * *
黑哥是一个黑脸劲装大汉。
长草分处,他跃了出来,低骂道:"奶奶的,小杂种也对付不了!"
黑哥对红掌汉子的表现很不满意,左掌一拔,将他推开,叫道:"洞里去看着点儿,别误了正事。"
略一打量,双肩一耸,势如冲霄怪鸟,右掌突出,五指箕张,猛地抓到。
这黑乌鸦――小犊儿这样想――倒是硬点子。
他突然扬起石头,砸敌面门。
黑脸大汉适才在坑下不知小犊儿身手,只当是会些雕虫小技的猎人孩子,红掌同伴武功低微,自折羽翼已非今日一事,所以也没把这小孩子放在眼里。
石头突如其来,着实吓了他一跳。
幸亏他应变极快,右爪反手疾扫,居然把石头拔了出去。
但这一拔之力过猛,收不住了势子,他人在空中打转,旋身跃落下地,终没攻上巨石。
身手一露,小犊儿心里已有计数。
他人小力弱,不宜与黑脸汉子硬拼,腾闪挪移,耗他一耗倒是可行。
"师父一到,我鬼才怕你。"
他仍旧踞地等候,位置也未曾挪动。
黑脸汉子落地无恙,自觉这下以攻为守反应超群,武功较之以往,正如百尺竿头又有进展,也不知同伴是否瞧见他优美的拧身"雁落平沙"?
不管他了,先摆平这小子再来回味吧!
低吼声中,他腾身又起,左掌护住面门,右掌暴伸,一招"娲氏补天",下手更不容情,照准小犊儿的脸猛盖。
这汉子持强凌弱,一招就想奏功,掌力自是刚猛,大有势不可当的威风。
眼下小犊儿还接不住这种霸王强开弓的打法。可是他好象也没准备还一招"五雷轰顶",显示不怕虎的小牛脾气,硬要看看倒底谁的掌力强硬。
但黑脸汉子盛气凌人,无异增添了这一掌必夺之势。来得疾若奔马之速,小犊儿虽不欲以卵碰石,仿佛也已不及变施它法了。
他五指叉开,摆出雷电掌势,似要居高反袭。
黑脸汉子眼观四路,耳留八方,见小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正中下怀,最后一分应变虚实的掌力,就在这一瞬间,叠到掌心。
他的十成掌力拿到江湖上去,也不值高手一哂,顶多拍碎几块土砖。可是小犊儿的面门比之土砖,似乎显得脆弱了点。
可惜他的愿望高过了他的武功!
小犊儿的掌式只是摆了摆虚张声势,诱得他义无反顾,孤军直入时,小孩一张脸蓦地不见!
双方剑拔弩张,一发不可收,杀气腾腾如虎入羊群的黑脸汉子,却发觉羊羔儿居然只是梦境里的白云。
这显然不是好兆头。
他大吃一惊,讶声尚未脱口,下盘竟似有两把铁铲扫荡,碰击他的双膝髌骨。
只一痛,后面就是没了感觉。
这才是令他惊骇的真正原因。
啊!
黑脸汉子骇极惨呼,身形下坠。
这时他惊惧的眼里,小犊儿的脸又出现了。
乒!
胸口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那个痛啊!就象一把铁钻敲中碎骨。他的惨叫也给戛然敲止,整个人破麻袋似的贯下巨石。
这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好象是太快了点不是?
小犊儿却因此信心大增。
他叉手而立,威风凛凛,一阵风送来,胸襟豪气更是不可抑制,宛如点将台上三军大帅,发号施令,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指着露半截脑袋在坑处,两眼乱转的红掌汉子,厉声喊道:"出来吧你!"
那家伙已如惊弓之鸟,一喊之下,差点儿吓破了苦胆,喝声未了,他的人忽然滑到土坑里去了。
小犊儿哈哈哈仰天长笑,虚张声势中也有三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