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激战后的疲累，还是苦思烂脚丫所引起的失眠，翌日起身日头已上三竿，这些日子以来，素以早起与人闹别扭的黄大人，竟也不慌不忙。

众人早饍妥当，车马货物备齐，整装要待发。

他老爷剔着牙，奇道："干嘛这么积极？"好象今天该他放假休息，老家客栈如此舒服，他已不准备走了。

老七道："黄大人，不是我们又不理解你吧？一贯暗骂我们是懒虫的可就数你了。在你不贪睡的美德良质影响下，我们全体同仁相互约定，一定发奋向你学习，争取日日精神抖擞，顺利完成任务……"

老九痛心疾首道："没想到……！"

王哈巴忽然从一边冲过来逮住老九，破解彻夜不解的疑问，没理会自己打了茬，头一句就说："最有功效的烂脚丫是不是黄大人？"

老九侧目道："何以见得？"

张网儿也道："你跟我的想法不一样。"

王哈巴这时才看见了黄大人，嗫嚅道："你怎么也在？不是不和平头老百姓类聚吗？"

黄大人怒道："鬼头鬼脑的你们乱说些什么？"拂袖而去，只留下这几人窃笑不已。

张网儿道："我想的可是刘公公。听说太监不洗澡，而且阳俱阴性，臭气聚而不散，疗效不问可知。"

王哈巴道："黄大人这天气里仍是穿戴整齐，周武郑王，热气腾腾，面不改色，其脚之味，可以用闻风而避来说明。我和胜飞他们讨论了，都说看见他就想吐。"

老九道："这可不妙！难道我们的兄弟伙中就找不出一副解药？"

张网儿道："有是肯定有！但是珍贵的解药谁又愿意轻易献出？……"他压低声门，旋即宣布："各位，下次我不和钟长老同室了。"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惊奇，继而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嘻嘻嘻……

"你们笑什么？"

"解药"不知何时竟到近前，老七淡然道："正说黄大人呢！"

老九道："今儿他怎么？"

钟长老道："不是他不急。为了稳妥，一早已派探子去了，现在消息已回来，正在院外回报。好象这一段除了灾民，倒没其它可疑之处，马上就启程。"

张网儿悄声道："今天没啥安排吧？"

钟长老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黄非过很诡的。"

张网儿眨眼道："他已没有解药。"回头对弟兄们挤挤眉，"对不对？"

"对！"强忍莞尔的严肃，弟兄们齐声回答。

* * *

"四海"镖旗飘扬在风中，队伍已行进上路。

道旁流离失所的灾民渐渐增多，一双双饱含饥饿的眼，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越来越使人心酸，到了后来，穷苦大众出身的张网儿等人，已不敢再看两边，埋着头一股劲只管走路。

孔老三蜷在一辆独轮车里，由王哈巴推着前行，也是一脸悻悻。

这种惭愧好象是感到无能为力而有了自责，他耷拉着头，一路也无话。

黄大人却不忘随时提醒大伙儿留意，只希望都别忘了："天灾谁也阻止不了，地方有父母官，总是要管的。我们还是管好这趟镖吧！"

老九道："已经很卖命了！到时候没好处我们可得找你讨饭吃。"

马少爷道："真正讨饭的花子都不是丐帮的爷们儿，丐帮的谁还讨饭吃？这事不都明摆着吗？威吓我舅怎么的？"

老九斜眼道："你还懂得帮腔？昨晚你躲屁股后面不帮着拼命，有啥资格帮腔？"

马少爷理直气壮的说道："我照顾伤员在后面有什么不对？老子又没练过拐来拐去，勉强懂点热敷，送我上去也是白赔。人家顾大师不也是在后面吗？他画过《天王争霸记》，据说少林寺武僧图的绘制也请过他，论起刀剑拳脚俨然武学宗主，他指点你两招还不立即登堂入室，杀他个'西川八大快'人仰马翻，为什么我见他俩师徒抖得双脚象弹琵琶？"

老九道："因为他们画腻了，想改行弹琵琶，也非什么奇事。何况我们正大力攻入，若是有人以铁板铜琶大奏《破阵乐》，岂不是鼓舞人心之极？人家顾大师才高学富，立马想到点子上，一时间又无处寻那乐器，急中生智以腿代弹，实可谓用心良苦你懂屁！"

马少爷尖叫道："强辞夺理！"

老九板脸道："没有。"

马少爷道："有。"

老九再次道："没有。"

马少爷毫不示弱："有！"

老九厉声道："我们当面向顾大师对质去敢不敢？"

马少爷嘶声道："没下巴，划一拳。谁赢谁有理！"

老九挽衣拢袖道："你才没下巴！划就划，谁还怕你不成？你不是自找苦吃吗？谁不知我老九拳法惊人？我老婆你见过没有？江南美人就是指她那类型的女人！知不知道？咱猜拳赢来的。当年她老爸摆下这个猜拳招亲的擂台，去的什么人你听说过么？现在尚不服气的多得很，经常上门来讨教，咱也不是还保持着不败吗？四季财呀三幺妹，两条鼻涕一把泪，你行吗小马？"

马少爷似乎有了怯意，小心翼翼道："是不是真的？我怎就没有听他们说过？"

老九道："多年前的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八匹马呀齐（七）下跪，来来来，划几拳不就证明了吗？"

他老兄摩拳擦掌，兴致一来，犹如名刀出鞘，非得见个真章不可！

马少爷彻底消了斗志，打马就跑，告饶道："怕你还不行吗？咱们惹不起行家里手，让我消失好了。总不至于穷追不舍吧？"

老九出拳换指，"酒（九）来了呀没你的份儿。哼，穷寇衰马，老子才懒得追你。"

张网儿啧啧称奇，眼中流露出几乎是面向顾大师请教画技才有的崇拜目光，说道："天下第一拳，老九，你才该坐天下第一拳的交椅嘛！"

他建议道："别浪费了这一门绝技。开馆吧，包你赚得钵满盘满，比我开'张孔作坊'强一百倍。"

他告诉老九，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话："你要懂应用。瞧人家顾大师，一幅画标价几百万两，饰墙的涂鸦之作也开价不菲，听说还轻易请不到呢！少林寺那几幅壁画虽说没收钱，可得到的更多。现今谁敢强逼顾大师作画？小心少林寺那帮无发无天的师兄，吃了荤又不准找尼姑，火气旺着呢！"

老九半信半疑，顾大师在画界的名气，他多少清楚一点，单凭猜拳行令这几下散手就想与其并肩，是不是太不量力？

可是张网儿这位好兄弟发自内心的建议，又岂能不加思量？他迟疑道："我行吗？"

张网儿道："你不行谁行？你也了解，我是轻易不肯赞扬人的，贬人倒有一整套法门。我说你行，那就是绝对没问题、无条件的信任你！"

老九握拳道："好兄弟，谢谢你！老九赌馆一但开业，你到我那儿来赢个老婆去，我会替你安排。"

张网儿道："那不是首要问题，等会儿慢慢谈。现在你可不可以借点银子给我？"

老九目光警惕，象是看穿了狐狸露出的尾巴，眼珠叽溜溜转得溜圆，却发现自己对君子动了小人之心，忙收心道："可以。你需要多少？"

张网儿道："二三百两吧！杯水车薪，也只能意思意思。"

老九给了四百两。

他明白张网儿的用意后，只留下了些许生活费用，而且热切地帮助张网儿慕捐。

"四海"镖局旗下这帮假镖师，看来都是有家底的殷富，不管愿不愿意，出手最少的也没下五十，不大会儿功夫，张网儿手中银票已攥了一大把，几千两恐怕是有了。他当然不敢私饱中囊，若非听说减灾，这一次借"四海"名义筹款的行动，又怎能圆满完成？

大伙儿监视着他一路开始发放救济。

视人多少，张网儿公开数目，酌情给予，听取些感激之言，无非就是"活菩萨"啦，"好心肠"呀，"万家生佛"之类平淡无奇的话，连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都没奉送，更不提他十分想听的"娶个老婆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了。

虽然有点失望，但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多少能带些满足来弥补，更何况――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冲上来抱住他的腿，大哭道："叔叔，还我妈妈……"

张网儿吓一大跳，幸好这小男孩又向他要"爸爸"，虽然这两者他都无法交出，却镇定下来，安慰道："小弟弟，快别哭了！"

可是他的鼻子也已酸了。

小男孩哭湿了他的裤腿，才被乡亲拉开。

张网儿暗抹眼角，深吸口气，把剩下的银票交由老九发放，说道："你来。我心肠软，不适合搞现场救苦救难。"

老九便有幸听到"多子多福"，"世世平安"之类的祝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谦虚道："聊解一时饥困，不成敬意，世道如此，哎！我们也无能为力。乡亲，保重！"

说得人家热泪眶蕴，每一拨灾民都望定老九，感激得再也无话可说。

但例外总是有的，有一群后来思及觉得好象是没怎么饿饭的黑衣难民，居然问："可不可以落草为寇？"

老九一怔，退后几步，兴许认为值得鼓励，道："附近有什么大山没有？阁下会家子不？怕不怕杀头？如果三者俱备，我劝你从善也不容易，又何必多说？"话后还送字四个"老乡，保重！"

铁拐却摆出了应敌招式。不是明摆，是暗摆。

而人家考虑后说道："过去不远有座落凤山，但不够险恶。杀猪倒是会，杀人却没试过。杀别人头可以不怕，杀自家头谁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