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蒋云朝无声地叹气。
人活一世，谁能没有几个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呢。
姑娘不愿交代自己的底细，甚至连姓名都不肯说，必有她的缘由，难道要他责怪是她的隐瞒才导致两人出现别扭的冲突吗？
怎么可能。
“姑娘，你可有想过试着和凌霁谈谈？说不准能让他放下些许疑虑。”
呵，他在心中唾弃着自己，终究选择了叫她去承担解铃的重任。
毕竟卫辰珏很难在短时间里靠自己走出来，可这样下去，他总担心早晚有一天两人之间会爆发难以调和的冲突。
“例如告诉他你叫什么，亦或是…从哪里习得的一身本事，聊聊过去的事，一个女子能这般能干，想必修炼时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他像是随意的夜聊一般，刻意用松快的语气做出随便提一个建议的样子。
只是那潜在的不安还是没有躲过悸的感知。
其实她不觉得蒋云朝的建议有问题，按照人类解决矛盾的途径来说，无非是战斗或交谈两种方式。
和神界完全不同。
他说卫辰珏有疑虑和防备，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去。
她也时常会产生一些陌生的感觉。
人类喜欢谎言，也喜欢坦诚，一面隐藏着自己，一面想要看他人一览无余。
……
“人类总是猜忌、争斗、背叛，但你们，永远不会背叛神迹，永远不会质疑神明。”
她突然绷紧住身体，低头垂下双眼。
不，她在想什么。
那是人类粗陋的习性，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这样想到。
她不想看到这种东西。
为什么？
人类本就是这样，不管她想与不想，都会这样，她不该在意，这些与她无关，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是否身处神界。
不允许。
“姑娘…”
蒋云朝见她举止反常，双肩紧绷瑟缩，两眼直直看向地面，唤她却没有丝毫反应，焦急之下径自想要上前把她碰醒。
“姑娘！”
那手掌离人快要不到一寸。
转瞬间，快到连一抹虚影都不见，少女的身体再次离开他十多步远。
蒋云朝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怔愣的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见到那张倾城的容颜上出现另一个的表情。
她也在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映出他的样貌，却又仿佛没有焦距，双唇微开，轻声喘息，胸前的一起一伏十分显著。
蒋云朝顿时十分自责，那或许也是她不愿想起的往事，如果是连男人都迈不过去的砍，他凭什么要求一个女子先袒露自己。
“对不起，姑娘，我不该…”
只是话音未完，少女已如幻影般消失在眼前。
他望着空旷的四周，怅然若失。
……
而转移到不知何处的悸，比蒋云朝所看见的样子还要夸张。
她一手撑扶着树干，双眼圆睁，瞳孔骤缩，弯俯着身体剧烈喘气。
不允许。
她居然把这种东西联系在卫辰珏身上，联系在神明的灵魂之上。
她在质疑神明。
不允许。
她在背叛神迹？
……“悸，有没有想过，神明的决定并不一定正确。”
不。
“也许我给过你错误的命令。”
不。
“也许我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不。
不会。
不是这样的。
……
他温柔地平视着那张稚嫩而淡漠的脸，
“也许有一天你会对我失望。”他说。
“失望？”
“嗯。你会认为我说的话，做的事，在你看来是错误的。”
“不会。”
“不会？”
“是。”
“呵呵，”他笑着，“例如，我从不让你靠近我的身边。”
“灾厄，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他摇了摇头，“是不能触碰。”
“我本可以仅命令你不得触碰我，无论离多近都可以，只要别碰到；可我却要求你连靠近都不行，你不会感到疑惑么？”
她不明白，她只要服从神明的所有命令，而不是对命令产生疑惑。
但那一刻她无法忽视，哪怕只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有个念头在脑海中擦过。
是不是可以，向神明多走近一步。
她扶着树干缓缓跪在地上，眺望远方无尽的夜幕天际，她来自的世界，远去的地方。
神便是神，哪怕只是他的灵魂。
而这一刻甚至，没有规则和戒律来惩罚她的错误。
这一晚，众人心绪各一，又有几个能够真正睡上一夜好觉。天边暗云层积，逐渐遮蔽了明月与星辰，在乡间的土地上笼罩一片更深的黑暗。
葛家的小院里还是平静的，昏沉中的卫澜沁仿佛回到了她的闺阁时光，一动一醒间便有人上前服侍着擦汗递水，好似可以忘却真实的伤痛，看自己依旧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
三个媳妇果然说到做到，轮换着帮李尚嬬烧水换盆，还找来乡下人退烧用的土方子，不过以卫澜沁的身份，李尚嬬不敢擅自用这种民间方子。
她从屋里出来，就看到蒋云朝依旧守在院子门口，不禁在心中暗自叹气。
“蒋公子是不打算睡了？刚才他和卫公子一起出去的，前一个回来时脸色就不好，他回来后也一直坐在那不动弹，可别是吵架了吧。”秋棠来到她身边，自言自语式的问着。
“还有那姑娘也不见人影，他们不是一起的，要是吵架了她不得劝上一劝。”
李尚嬬摇了摇头，想起蒋云朝和自己的对话，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半路打了节的绳子，一团乱麻。
“有些事不是咱们能想明白的，也不该由咱们去参和。”
“那等卫姑娘身体好了，咱们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李尚嬬看了眼她，“怎么，你不想离开？”
秋棠无所谓歪着脑袋，“大概是好久没有这么安生的过日子了吧，哪怕这几日奔波还涉险，我却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心过。”
李尚嬬笑了笑，她也有同样的感触，自她失去庇护的家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再也没有一丝动荡不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