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如蟠龙在天，旋而向人间怒啸，云卷狂风，骤雨像利箭般倾盆刺入苍茫大地，夜似一尊雄浑的巨神，俯视万物屹立。
胸膛在瓢泼气浪中高耸起伏，喘息声埋没在磅礴风雨之下。
蒋云朝紧紧拽着他的手臂不肯松手，哪怕感受到孔武有力的身体无刻不在蓄势待发力冲向前。暴雨中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去看对面的少女。
她同样浑身被雨水浸透，秀发全部垂落在后背，几簇飘逸的碎发紧贴耳鬓和前额，明亮的银灰瞳孔也在黑夜里变得黯淡。
唯有那副冷淡的神情，好像永远无法被打破。
但蒋云朝知道，那不是一尘不变的，没有人会生来就活得像个木偶，她也一样，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她或许不通人情世故，或许没有常人的七情六欲，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不择手段地伤人。
“冷静点凌霁，和她没有关系。”
“卫姑娘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卫家的事也和她没有关系！！”
……
身后由远至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葛家老大在雨中奋力呐喊着：“郎中…郎中来了！快，李郎中来了！”
卫辰珏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悸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看他快步走到众人跟前，又看着他带医生进了屋里。
“姑娘…”
她向前走近两步，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移开视线。
“为什么，会为了那个人自杀而愤怒？”
蒋云朝轻轻苦笑。
“那是他的亲人，好不容易重逢的亲人。”
她不明白。
“死亡是她的选择。”
人类的生命本就短暂，死亡是终点，不过是提前抵达而已，为什么要感到愤怒。
他低声叹气，“卫姑娘她…太苦了，遭受那般折磨，少有人能承受得住。不是她真的想死，而是不得不这么做，只有死亡能让她感到解脱。”
“解脱？”
“嗯，实在太痛苦了，”他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任由冰冷的雨敲打在脸庞，“也怪我们没能察觉到。”
痛苦…
“卫姑娘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在将要出阁之际逢变，不仅家破人亡，自己也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看向悸，“姑娘，最令人痛苦的往往不是开始一无所有，而是原本拥有的一切，有一天荡然无存。”
“对凌霁而言也一样，好不容易找回的亲人，却要眼睁睁看她死去。”
“姑娘，你有失去过什么吗？失去某个，一点也不想失去的…”
她？
……“不能过去！”
“他要陨落了。”
……
“从现在起，悸，你准备好将要继承灾厄神祗。”
……
啊…
那是，和人类一样的失去吗？
那种感觉就是痛苦吗？
像人类一样痛苦…
……“人类的习性总是能玷污神迹，你做得很好，不用愤怒，恐惧，悲伤，不需要争斗，也不会怜悯。”
“记住，不要成为人类。”
……
啪！
“啊！”
“为什么叫喊。”
冰冷的低音问道。
女孩屈身跪在地上，鞭痕在后背血口大开，她皱着眉，额前冷汗直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男人为她解释了答案，“因为你在感到疼痛，”他俯身，伸手捏住女孩的下颚抬起她的头，“记住，这就是疼痛，人会因为痛苦而呐喊。”
“……”
“你会疼痛，因为你有人类的身躯。但是，你要摒弃人类的身份，所以…”
啪！
“嗯呃…”
“你要无视所有的疼痛。”
啪！
“呃…”
“人类，会因为许多事物痛苦，任由痛苦降临在身体，也降临在他们的精神。”
啪！
“痛苦会摧毁他们。”
啪！！
“因为懦弱。”
……
“记住，不要成为人类，不要变得脆弱，不要感受痛苦。”
……
视线渐渐失去了焦点，眼前的每一滴雨珠仿佛都在投映过去，神迹、神坛，威严的各个神明，过去的圣城…
还有那宏伟的灾厄神殿。
她的，神明…
“姑娘…”蒋云朝轻声唤她。
悸慢慢抬眼，那副淡漠好似没有变化。
“有。”
有的。
她也有过，不想失去的神明，而失去，唤醒了她的痛苦。
像人类一样。
她没有资格，继承神祗。
“姑娘…”
蒋云朝呆滞的望着她，多希望这个时候卫辰珏没有离开，他想让他看看，仔细看清楚眼前这个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最后看了一眼众人纷乱进出的房屋，转身离去，雨中，清晰的传来那淡淡的声音。
“原来如此，如果那就是痛苦。”
作为人类的他，怎样才能不被痛苦包围。
而等蒋云朝来到屋外，才得知卫澜沁的状况不容乐观，李郎中平时也就给村民治个小伤小病，哪里遇到过真正的生死一线。
好在还有葛老二去了镇上找大夫。秋棠和几个媳妇端着一盆盆清水、血水来回进出，看得人们好似心尖也悬着一把刀。
“来了来了！”只听，葛老二气喘吁吁地拉着大夫，跌跌撞撞进了院子，众人也顾不得他们疲劳几何，一连拥上去几双手推着郎中进屋。
李郎中正眉头紧锁地在卫辰珏的辅助下给女人口中灌药，李尚嬬双手颤抖着换洗一片片纱布擦堵伤口，见大夫进来全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郎中把脉检查伤口后摇头叹息，“伤到心脉太深，就算用药扎针也只能稍稍吊住一口气。”
“那就吊住。”卫辰珏冷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先护住她的心脉。”
见郎中开始准备施针，他朝李尚嬬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屋子。
“凌霁。”
卫辰珏向马匹走去，“我去城里找大夫，这里就拜托你了。”
“来不及的，现在城门都关了，你找到大夫回来不知得到什么时候。”蒋云朝急忙劝阻。
可卫辰珏的脚步丝毫不曾放慢。
“凌霁…”
“云朝！”他一个急转抵住蒋云朝的肩膀，“我必须找到人救她。”那用尽全力维持平静的眼神中，饱含着执着和一丝暗淡的绝望。
“你听我说…”
“我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