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朝一边拾掇床铺,一边同站在门边的悸说话,言语中颇显无奈,
“姑娘,人前可切莫随意屈身了,若是对长辈、大官行礼自是罢了,但你与大家平且非侍从仆奴,无需如此。”
悸看了他一眼,“我不能碰到他。”
她自然不需要对人类谦卑,虽然并不介意对卫辰珏俯身,即便他现在是人类的身躯,其灵魂依旧是她的神明。
躯体只是于世间一种短暂的存在,灵魂却是永恒,哪怕是神明陨落,也不会轻易魂灭。
不过,方才只是传递物品。
她的确有不与人接触的习惯,倒是令蒋云朝还想起她之前对李尚嬬的态度。他一直以为她的习惯出于男女间的避忌,但见她同样不接触李尚嬬,才觉没那么简单。
“姑娘是不与男子接触,还是男女皆触摸不得?”借着当下,他突然想问明白点。
“所有人,不能触碰。”她说。
蒋云朝转过身看着她,问道:“可是过去有人教诲与你?”
悸没有说话。
蒋云朝也罕见的不死心,“却又是为何?”他带着小心翼翼的问,心中怀疑是否会和她的身世来历相关。
悸也看向他。放在过去,她不会和人类多说什么,但是想到卫辰珏,想到她这些日子认识到的,关于他有重要的人这件事,又想起过去那个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人…
“诅咒。”
“什么?”蒋云朝愣了一瞬。
悸还是如以往般冷淡,“蒋云朝,记住,不可以触碰,否则,灾厄的诅咒,没有人能解除。”可是说着,她突然半合起双眼。
或许也不是,没人能解除。
如果那个人身后,真的有一位神祗。
“姑娘…”蒋云朝欲言又止,没有忽略她冷漠中隐含的认真。君子不言怪力乱神,他不信什么诅咒邪术,但心知世间的信仰皆有缘由。
例如想让一个人相信夜里有鬼,除了经年累月的灌输这种想法外,就是扮鬼吓人,让他亲身经历就会信服。
她方才否认有人教诲,也有可能是经历过什么,让她相信自己身具灾厄。
蒋云朝心有不忍,但同时明白她虽单纯却不是天真,她有自己的认知和顽固的信念,否则也不会固守自己的身世不谈。而卫辰珏也是因此,总解不开对她的误会。
他笑了笑,“虽是不能直接碰触,但若有相隔之物总该可以的吧。”
悸轻轻皱眉,她过去以为是不行的,但那次他们要自己带蒋云朝翻越城门,只能试试套一件外衣相隔,结束后她也快速去掉了外衣焚毁。
“…或许,可以。”她眼神中带着犹豫。
蒋云朝也想起越城门之事,他轻笑了一声,“看来我们曾经就试验过了,一定是可以的。”也是今日才明白她每次都烧掉外衫的缘由。
“不过,既是有相隔的衣物,又何必还要烧毁?”
“以防万一。”
“呵呵呵,”蒋云朝还算收敛了些没有大笑,“既然如此,不如再验一回。”他举起手上的抹布,“你伸出手来,我会把这块布放在你的手上。”
悸直直看着他,阳光自门框照进屋内,打在男人的身上,一侧是光,一面还留在阴影之中,“你要用生命为代价,来验证吗?”
蒋云朝却是朝前走了一步,“学以验为准,无实而不真。”说完,又向前走了两步。
“姑娘。”
悸看着他沉默不语。
人类。
……离开圣城的方向,那位神明牵着女孩的手,朝着一座巍峨的神殿步步走去。
“灾厄神有一个禁忌,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能靠近。”女孩回答道。
“哦?你知道。”
“圣官大人说过。”
灾厄神具有灾厄的诅咒,凡触碰者,都会得到厄运祸患最后走向死亡。
卢卡辛说:“只有其他神明能解除诅咒,但如此,也会一并解除被他赋予的神印,你便不能再做他的传承者了。”
而那颇有亲和力的神明蹲下身,笑着对她说,“放心,他自己会小心不碰到你,不过以前也有硬要靠近他的传承者,最后自然是求到我这里解除诅咒。”
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人类有好奇心很正常,没事,我也会帮你解除诅咒的。”
……
她看着蒋云朝一步步走来,缓缓抬起了手臂,如果他必须亲身验证他的执念。
蒋云朝将抹布举到面前,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的送到她手掌的上方,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让抹布挨上她的手心,像是将它一寸一寸地放在上面,最后一松手,抹布完整的留在了少女的手上。
他微微一笑,“看样子的确没发生什么。”
悸摇了摇头,“灾厄是祸,不是直接死亡。”
“那祸患大概会从何时出现呢?”
“很快。”
蒋云朝虚握拳头贴着下颚,思考之后说道,“那就以三日为限,若三日里我没遭遇什么大难,那么这个试验就算生效了。若是,那以后姑娘不可再以地面传物,也不得再烧毁外衫,可行?”
他笑着,神情中包含自信。
或许是她第一次正视的,属于人类的执着。
“好。”
“那现在你也一起帮忙,咱们快把屋里都擦了吧。”蒋云朝柔和地看着她点头答应下来,心里越发肯定她不是什么杀手。
她或许不通人情世故,或许性格淡然,但亦,心怀仁慈。
悸正准备转身离开,背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呼,她立刻回头看去。
却见蒋云朝抱着一只瓷瓶,一脸惊喜,“这不是冀北伍鳞窑厂的手艺嘛!他们大多只做进奉品,竟能在这儿见到。”说着,还专门举给悸看,似炫耀一般。
她沉默着收回视线,抬脚离开了屋子。
人类。
却不知为何,她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此刻很想知道,这个试验的结果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