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森塔丽为我精心挑选了一身独特的制服搭配——酒红色长尾外套与纯白长裤,裤腿收束进深棕色的马靴中,为了耍酷,我还特意戴了一顶棕色牛仔帽,左侧挂上一根飞鹰的翎羽。
“小吸血鬼,我的气质一半都要归功于你。”
我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飒爽英姿,还不忘投桃报李,夸赞打点我装束的森塔丽。
其实,相貌这种事本就是很难大幅度改变的,森塔丽的功劳主要在改善我的精神气质方面。
“少爷!你才是鬼——”
“哇啊——”
随着一声可爱的“嗷呜”,我的手上留下了两个不起眼的小血洞。
“哼,都被咬了这么多次了,少爷还是本性不改。”
“你是真敢咬啊?”
“咬你怎么啦?来,人家这不是还没给你上药呢嘛?”
她捧起我受伤的手,因为记仇,故意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在其上反复摩擦,痛得我嗷嗷惨叫才罢手。
“我的姑奶奶哟,我错了还不行吗!”
“下次不许再这样啦。”
看到我装出一副呲牙咧嘴的狼狈面容,有些小腹黑的她不由得捂嘴轻声浅笑,小心翼翼地为我缠上绷带。
“打绷带出门不大雅观吧?森塔丽,这可是你害的哦?”
“少啰嗦啦。”
我的脸上被丢了一副纯白的雪鹿皮手套,比起我这张脸,似乎这两只手套的身价要更高些。
初春带手套并不会很热,严肃的洁白手套还能衬托出我本人的英气,让我看上去不那么轻浮与滑稽,算是额外的修饰。
在我的手伸入手套的一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可怖感觉如电流般贯穿全身,熟悉的触感带我的思绪重回战场,我“哇”地一声,下意识甩飞了手套。
“少爷,你是不是又应激反应啦?”
森塔丽敛起裙摆,俯身拾起地上的手套,掸落上面的灰尘,贴心地在我身后抚摸我宽阔的脊背,安慰受惊的我。
战后的应激反应是我一年来最大的敌人,退伍以后,我尝尝被各种巨大的响声吓得抱头鼠窜,也曾在火焰甚至是烟花面前像只缩头乌龟。
今年1月1日的冬典,我曾在帝都的万民广场上,被皇家礼炮的轰鸣吓得到处卧倒,引来人们的瞩目和调侃。
据森塔丽回忆,我当时的状态和一只看到老鼠的三脚猫没什么区别,用滑稽的姿势四处飞扑,每一次都恰好卡上炮声的点。
“小意思,小意思。”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力图冷静,自言自语,为自己加油鼓劲。
“要想做出改变,总要迈出第一步对吧?”
不等我说完,森塔丽抢先一步,趁着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自我镇定的间隙,偷偷帮我戴上了手套。
“嘿,你还挺主动的。”
“怎么?只要你不去注意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呀?”
“你说得对,森塔。”
“呼呼~”
我在她柔顺的海蓝色长发上摩挲再三,捏了一把她软乎乎的白嫩小脸,恋恋不舍地拉开家门。
“少爷,别忘了这个呀?”
细心的森塔丽递给我关键的橄榄枝,踮起小脚,凑到我耳边,娇声送别。
“少爷一定要平安回来哦,不然人家会寂寞的。”
盼望早归有为自己着想的成分,但盼望安归就不一样了——她的眼里只有我。
我望着她如花的笑颜,挥舞手里的橄榄枝作别,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2356年春季的第二天阴云密布,天空并不晴朗,我从后花园里牵来彰显雷元素科技水平的电子机械马,准备踏上征程。
400万平方千米的小世界无法支持高速交通工具的驰骋,相较于稠密的上百万人口,四万平方千米的恩派尔帝都的面积稍显狭小,公路上总是人头攒动,跑长途用的电车很难在城中快速穿梭。
三年内,人们只在新闻的大屏中见过我寥寥三面,自九个月以前的采访以来,满面胡须的我除特殊节日外几乎不出门,所以我不用担心目光的聚焦,毕竟我是一位蜗居在家许久的隐身人士。
哪怕是原先会偶尔与我隔窗交流的邻居,也不会认出现在的我,乱糟糟的发型和冗长的胡须会掩盖住一个人的美丽,舍去这些的我已焕然一新。
在历经军队的魔鬼训练前,我是一位竹节虫身材的学霸,在机械专业一马当先,私下里还在炼金术上自学成才,同时兼修禁忌的魔法,具备教典所谓“调度魔力”的天资。
经过两年枪林弹雨的磨练,现在的我已然蜕变为一位文武兼备的全才。
繁华的帝都滋润不了财源枯竭的贫民窟,这里是混乱与贫穷的象征,让无数人望而却步,也阻断了那些毫无底线的记者们的财路。
没有记者的打搅,没有社会的关注,春日协会在这里生根发芽,逐渐壮大。
新潮的发型,鲜艳的各色衣着,烟雾与酒气的混合弥散,生锈的铁皮屋,快要报废的机器人,街头不绝于耳的脏话,这里看上去与外界格格不入,春天的到来不会为此地焕发生机。
可是,这里也有自己的春天,正如这家白色铁皮屋小酒馆的迎宾标语所呈现的:天涯何处无春芳?
“丹迪莱恩少尉,看这里。”
酒馆门口的杂耍者骑着独轮小车,随性地叼着根香烟,吞云吐雾,一双手,三颗球,在空中轮回抛转,精湛的技艺晃得我眼花缭乱。
等等……这个男人我曾见过的!
“阿盖维元帅?”
阿盖维.萨默尔(agave.summer),恩派尔帝国年轻有为的前任大元帅,在“卡塔斯特洛菲的春悲”后引咎辞职,继任者便是那位与女王有染的副元帅米尼安,辞职后的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他的电子档案也被黑客洗劫一空。
三年前的春天,姐姐大人找到了风光无限的他,在他的暗箱操作下,我这位关系户才得以混入最好的部队中,当然,我的个人素养也很优秀。
任职元帅的他曾一直保持长须长发的奇怪形象,他那只如鹰般傲然挺立的鼻子,是令我过目难忘的特征,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出在贫民窟混迹的清爽干练的他。
“嗯,小丹迪,亏你还记得我!”
米黄色长袖披风外套,白色内衬,青灰色长裤,黑色皮靴,腰间挂着匕首和左轮手枪,一头狼尾发梳得随心所欲,脑后还绑有一个小辫,面上刻意留有成熟的胡茬,一双深棕色的鹰隼眼眸犀利又深邃,仿佛能洞察这世间的一切——这便是前任大元帅的变脸杰作,改头换面隐匿人间。
“啧,你是要这个吧?”
我把那根春日的橄榄枝扔给阿盖维,他收起一系列的杂技用具,接过我们的交头信物。
“丹迪,你怎么这么直接,不和我寒暄几句?”
“阿盖维,比起我来,你应该更希望和姐姐大人聊天吧?”
我的姐姐歌菈蒂欧露丝.德拉贡内斯(gladiolus.dragoness)是第一贵族的大小姐,意气风发的阿盖维元帅一眼相中了英武不逊男儿的她,屡次登门拜访,只可惜男有情女无意,阿盖维追求许久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将这段年龄相差6岁的爱恋埋藏于心底。
“哈哈,你小子!”
豪爽大度的阿盖维爽朗一笑,昔日的老大哥开玩笑般踹了我的屁股一脚,一把揽住我这位小老弟的肩膀,两位身材相仿、身高接近的男人,在酒馆门前有说有笑,洋溢着重逢的美好。
“大哥,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呢?”
“协会的行动部门需要一位组织能力强、作战势力强、精神意志强的三‘强’帅哥作为领导人,这个重担我想不挑都难呐!”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健谈,只不过现在的他不同以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男人的英气。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我的当务之急是探明春日协会的究竟,叙旧这种随时随地可进行的事务,完全可以被饭后的闲聊取代。
“嘿,小丹迪,你怎么和你姐姐一样没劲?”
我的肩上被推了一把,直接撞入满屋人间烟火的酒馆。
“听好了,你要加入我们的春日协会,加入我的行动部门,与伙伴们一起对抗叛军在帝都的潜伏力量,揭发与叛军可能有勾结的奸臣,救国的同时不忘复兴魔法师协会。”
“会长托人和我说‘卡塔斯特洛菲的春悲’,这有什么深意吗?”
“这是我的主意,我打算还你我和死去的士兵们一个真相,至少要让大家牺牲得明明白白,我坚信这是一个阴谋,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巧合的意外。”
阿盖维挑了最靠里的一桌,拉出一只凳子,绅士地向我深居一躬。
“丹迪,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大哥……我……”
我低头沉吟,不知所措。
“如果我加入你们,我会被抓起来吗?”
“你放心,我们有专业人士帮你销声匿迹,就像我一样。”
“姐姐和森塔怎么办?”
“你的姐姐在电话里高举双手赞成,至于说那位善于理家的小女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你的吧?”
我的姐姐支持我加入“禁忌”组织胡闹?这怎么可能?
“阿盖维,你确定我姐是那么说的?”
“当然,她担心自己会在权力斗争中遭人暗算,届时你将在劫难逃,所以全力支持你加入我们,也算是给你留条有人照顾的后路。”
帝都的水很深,姐姐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也许我真的该尝试些新东西,这将有助于我打破固步自封的障壁。
“好吧,我同意了。”
我无奈地撇撇嘴,坐在那个等候我已久的凳子上。
“阿盖维,你怎么不坐?”
“现在还不是坐的时候。”
阿盖维只是拊掌看戏,缓缓地绕到我的身后,看得我匪夷所思。
“丹迪,你不能在这里入会。”
突然,我的脖颈上传来一阵手刀的剧痛,两眼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