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伦索斯特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棋盘，和他对弈的是一名推理学员，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输掉的第十七把棋局。
刚开始输那几把他还能保持心平气和，可随着对局次数的增多，他和善儒雅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再到后面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好胜心压过了理性。
这里是伦堡，一座连空气都充满智慧的城市。
教徒普遍歧视智商普通和智商堪忧者，他们不仅把你当傻逼看待，还要拉着你陪他们一起玩棋牌类游戏，以此凸显自己的优越感，作为象棋的魔改版，伦堡军棋特色规则有三：
一、棋盘的纵横格子数量比普通象棋多四倍，单位之间的间隔也相应扩大。
二、对弈双方，轮到自己的回合能移动所有的棋子一次，当然，也可以选择其中一部分不动。
三、国王/王后不必一直待在它的城堡内，可以过界出击，且能作用所有单位的走法。
这三种方式的结合令军棋的玩法更加刺激，同时由于选手能在一回合内控制所有单位进攻防守，所以越到后期节奏越快，局势也愈发诡谲多变，几乎不存在套路模板，往往前一刻双方棋子还僵持不下，下一秒就胜负已分。
身穿学士服的推理学员小心地看了特伦索斯特一眼，决定违背原则，放水。他移动棋子，调整残余棋子进攻阵型。特伦索斯特瞅准机会反击，吃掉保护‘国王’的‘战车’和‘主教’。接着右移‘兵卒’牵制住‘骑士’，棋盘的攻守方顿时互换。推理学员认输。
“恭喜恭喜，伯爵大人赢了。”他诚恳地说。
特伦索斯特说：“你从一开始就全线进攻，还把最重要的国王放在前线。”
“国王是军队的核心。”推理学员谦逊道。他挥了挥手，两名侍者抬走棋盘。
何塞，白塔途径的序列八‘推理学员’，自打特伦索斯特到伦堡后，一直是由他负责和这位帝国使者进行接洽，特伦索斯特本以为有资格和自己谈判的，不说天使，至少也得是个半神，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低序列非凡者。后来他才知道，伦堡的观念和外界不同，他们不崇尚武力和尊卑秩序，只以知识和学术水平论英雄。
高阶非凡者在超凡领域也许会有卓越的成就，但知识并非只涵盖超凡领域，哲学、文学、数理、艺术等方面的学者一样是他们敬仰的偶像，特别是那种靠自身努力钻研出来的大师。在这儿中序列非凡者给普通人端茶都属常规操作，最令特伦索斯特炸裂的是居然有天使去旁听某位学士的讲课。
侍者端来一杯红茶放在特伦索斯特前面，他微笑着朝侍者道谢，侍者也以微笑回应，后退两步走出房间，橡木门从外面被关闭。
“学士。”特伦索斯特用尊称称呼何塞，“南方传来战报，今天拂晓前，风暴之主教会联合柯尔夏族攻占了雾城，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又是战争。”何塞轻轻叹息，“死了不少人吧。”
“政务长、律法官、财政官、军需总署……所有的部门长官以及下属全部被斩首，他们的头颅现在正被长矛挑在城墙上，供城里的平民瞻仰。”
“这是挑衅。城里的半神不在？”何塞问，“《帝国律》规定省总督府必须常驻一位天使。”
“逃走了。”特伦索斯特说，“风暴之主出动了教会的所有高层和一件‘0’级封印物，雾城靠海，在海面上他们几乎是无敌的。”
“陛下的态度呢？”何塞问。
“我不知道，但有贵族们普遍认为更大的战争即将爆发。”特伦索斯特望着他的眼睛，“陛下希望和我们交好的不仅仅只有贵教会，还有知识与智慧之神。”
“伯爵说笑了，我们哪能左右主的意图呢？”何塞委婉地拒绝，“，我们需要做的就只有服从而已。即使退一万步，主说祂忠于陛下，愿意让我们教会充当先锋军进攻永恒烈阳和风暴之主教会，你们会信么？还不是一样的猜忌，怀疑这是阴谋，怀疑祂和其它五位真神有一腿，除非我主挑起神战或者交出权柄，否则陛下对祂的猜疑会永远存在下去。”
特伦索斯特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真的没有解决办法吗？”
“历史的走向不会因为你我的努力而改变。”何塞笑笑，然后他问，“您认为，两位真神和否和六位真神一战？”
“肯定不能。”
“如果再加上整个帝国呢？非凡者、人口、土地、封印物以及其它能调动的所有资源。”
特伦索斯特沉思几秒，还是摇头：“力量的绝对差距不是数量能弥补的。”
“所以说，陛下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连我主都无法拒绝呢？”何塞说，“谈判桌上和谈的前提是双方实力对等或者接近。”
特伦索斯特嘴角抽动：“我就不信你们的神没有弱点。”
何塞坦然道：“有啊，主需要一定数量的信徒锚定自身状态。”
……
“……那把他们全部杀光，他们的神会怎么样？”亚利斯塔突发奇想。他也有独属于自己的锚，但不是信徒。
“问得好，在神弃之地，远古太阳神就是被这么被祂的从神搞死的。”老人穿着简朴的白袍，留着遮住下半张脸的淡金胡须，眼眸如婴儿般清澈单纯，“祂们肆无忌惮的进行神战，不，应该说是故意在那片大陆展开对决，因为祂们本来能把战场转换到星界的，但祂们还是选择在那儿，神战摧毁了那片土地，也灭亡了绝大多数定居点的人类，那些人都是祂的信徒，到最后祂维持不住理智疯了。用某位从神的话说，这招叫‘断子绝孙’的战术。”
“所以祂们为啥不用同一种方法杀死陛下？等等……”亚利斯塔恍然大悟，“难道说祂们是想侵占帝国的土地和人口，这儿是祂们未来要经营的地方。”
“对，在神弃之地，所有民众只允许信仰远古太阳神，除了祂的从神，其它教派根本没有发展空间，所以炸了也就炸了，换个地方再发展不就行了？”老人说了一大串亚利斯塔从没听说过的名字，“阿曼尼西斯、巴德海尔、托尔兹纳、萨林格尔……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奥赛库斯、列奥德罗、赫拉伯根也瓜分祂们主子的尸体成功晋升序列零。”
“我能想象。”亚利斯塔低下头，恭敬地请教，“请问先生，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帝国。”
“你是想拯救你的国家，还是你的陛下？”老人反问。
亚利斯塔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悲凉：“如果有必要，我愿意为陛下献出生命，没有祂就没有现在的图铎家族。”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老人撩起窗帘，窗外的景物在飞速后退，“知道不死鸟代表什么吗？”
“重生。”
“对喽，重生，律师途径序列零能复活，只要祂建立的秩序有一定数量的残存。”老人微笑着说，“所罗门帝国是北大陆的第一个大一统帝国，不管怎么样，祂制订的律法和度量衡一定会影响后来者。”
“您是说，隐忍？可是陛下陨落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到到哪儿去。”
“只有誓死效忠皇帝的才会被抹杀，贵族门阀的势力遍布整个帝国，牢牢控制着中央和地方的权力，杀光了谁来管理？你要做的就是假装配合祂们，努力往上爬，在你的陛下归来之时再倒戈。”
“我懂了。”亚利斯塔点头，
“还有一件事，最近别回艾泽凯尔多恩，驻守在火羽城的组织成员告诉我，那些躲在暗处的天使家族们准备玩场大的。”
“他们要在帝都开战？”
“我有个手下在多兰纳尔负责搜集情报，他说风暴之神教会占领雾城后，停泊在那儿的两支战列舰舰队第二天就扬帆离港了，除了教会高层，没人不知道它们去了哪。”
“从海面进攻，确实符合‘水手’的风格。”
“也许还有‘猎人’，索伦家族和艾因霍恩家族，二十五年前他们输给了梅迪奇，这次海战是找回面子的好机会。”
“可城里的平民……”亚利斯塔想到了苏扎娜、科洛蒂娅、管家布兰奇、嬷嬷莉拉以及那些生活在下城区的普通人。
“你回去了能救多少人？有时无辜者的牺牲无法避免，你是忠臣，在现场那就得拼命，不然你的陛下怎么看你。”
亚利斯塔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好。”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老人已经消失不见，呆滞状态的塞琉也恢复了神智，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主人。”塞琉继续话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亚利斯塔诈唬的手段被拉里昂识破的那一刻，帝国和战神教会的谈判就差不多完蛋了，但真正标志着谈判正式破裂的事件，是那几件所谓的高级封印物，被官方鉴定实锤是假的，清一色普通封印物，这就属于恶意欺骗教会了，于是他们连带着四辆马车的礼品和土特产被一同送出城，照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完不成任务，回去铁定寄。
“不慌不慌，我召唤个信使先。”亚利斯塔安慰她。
……
“你们想让我变成你们的傀儡？！”特伦索斯特大声怒吼。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伯爵大人，这叫合作，有我们的支持，您可以登临帝位，行使皇帝该有的一切权力。”何塞说，“但作为交换，您得允许我们的教会在大陆传播信仰。”
“单凭这忤逆的言论，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如果这样可以平息您的怒火，请动手吧。”他直视着特伦索斯特的目光，对方的眼神简直像要将他撕成碎片，“皇帝陛下派您来凛冬城，祂不过是将您视作可舍弃的棋子，谁都明白我们的谈判不会有结果，那些真正的心腹早被祂布置在重要的位置上了。”
“你他妈的！闭嘴！”特伦索斯特的额角青筋暴起，身体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介于血色阴影和正常人之间。
“这就是‘律师’途径的神话形态么？”光是直视序列二的‘熵之公爵’，何塞的灵性就受到了极大伤害，濒临失控。他的五官不断往外溢流鲜血，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伯爵殿下，”何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颤抖，“我活了六十七年，见证了北大陆是如何从混乱走向统一的……论实力，帝国的贵族门阀们谁也不服谁……所罗门皇帝陨落，必须有人去接替祂的王位稳定局势，否则回到诸侯林立的时代，因战争死的无辜者会更多，您希望看见那一天么？！”
何塞这番肺腑之言果然打动了特伦索斯特，后者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变得低落，身体也恢复了原状。
“……为什么选我。”他问。
“因为您和其它天使家族不同，您是序列二，又跟皇帝陛下同途径，由您继承所罗门帝国的遗产，在法理上说得过去，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争端。”何塞擦干净鼻子和眼睛的血。
“你是想说我们在众多天使家族里属于最弱的那批吗？”特伦索斯特自嘲地苦笑，“亚利斯塔呢？他不也是‘律师’？”
“这得看您是否愿意分出自己的权力了，您没意见我们也不反对。”
特伦索斯特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个问题。”
“请说。”
“六神联合起来准备对付陛下的流言，是你们散布的吗？”
何塞摇头：“不是。那些人真正的意图我们也不清楚，但不得不说他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把我送到你们这来了对吧。”
“嗯。”
“我答应你们，但我有个条件。”特伦索斯特说，“我要亚利斯塔·图铎和我共治帝国，你们得帮助他消化魔药，晋升‘弑序亲王’。”
“成神的仪式得三分序列一特性和‘黑皇帝’唯一性，您确定要分一份给他？”
“当序列零太危险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天使安全，不会被你们针对。”
“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我主。”何塞向特伦索斯特深深的鞠了一躬，他扶着桌子费劲地起身，摇摇晃晃几次后勉强站稳。
“搞定我的事，教会一定会狠狠奖励你吧。”特伦索斯特略带戏谑地说。他输了许多次，想赢这最后一把。
“是啊。”何塞说。
“奖励是什么？”特伦索斯特好奇的问。
“真正的第三纪历史，我想知道我们的经卷究竟被篡改了多少。”
“然后你再到处宣扬神做过的龌龊事？”
“不会。”何塞背对着他，身影瘦小得像猴子，“在我知晓所有真相后，我会被主赐死。”他浅笑，“糊涂了大半辈子，临终前能解开困惑我那么多年的谜团，倒也不错。”
说完这句话，何塞在特伦索斯特的愕然中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