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四起,哀嚎声遍野。
夜色昏朦,极目所视亦不过二三丈耳。
而淳军却利落地收弓抽刀,极富默契地裂阵为二,策马前冲,循声击敌。
左右分行的淳军马阵宛如细长暗蛇一般,紧紧贴着均军阵沿打斜擦过,驰迹诡绝。
在接敌的一刻,淳骑个个单足脱镫,翻身至马阵内侧,仅靠单臂及腰腹的力量将整个身体挂在战马鞍鞯上,然后倾身而下,扬刀挥斩!
均军战马腿骨断裂的声音响作片片,令闻者悚然。
骏马嘶鸣声亦哀亦恸,屈倒在地时将背上的骑手也一同掀翻;近千名被砍断了坐骑腿骨的均卒则活生生地被自己的战马冲震而死,躯骨崩裂,惨然异常。
——“蛇噬”。
这个叶增专为淳骑轻装马军所创之杀阵,于今夜被麾下成功地用以速破敌袭。
面对这一阵被催撕得短时间内无法组织起有力还击的敌方,淳军竟无趁势与之再战、进一步扩大战果的意图,而是毫不恋战地弃敌而走。
夜影下,一彪彪的淳骑回驰向东,急速奔往仍有二百队步军留守的均军大营。
·
西出追袭之马军久无声息传回,均军大营中的二百队步军在长守无果之下,已无法再如此前一般沉着冷静。
火光肆耀,中军本已静滞许久的令旗被再度挥动起来,左、右二军受令,开始缓慢地继续前进。
一山之隔,二千余淳军轻骑身裹血风,转战而回。
叶增立马陡崖之边,背影如剑锋,笔直刚硬。
他回首,望了一眼均军已不再稳固无隙的步军集阵,然后毫不迟疑地凌空猝震一鞭。
夜空青茫,赤绝于一刹间蓄势而起,腾蹄长跃!
犹如惊电骤起,战马剽悍健壮的身躯于空中划过一道寒线,四蹄重踏在崖下突起的岩石之上,在连跃三次之后,稳稳落定于淳骑阵前。
赤绝狠狠抖鬃,昂颈长嘶,引动身后一众战马齐齐嘶鸣,躁动欲战。
“杀——!”
叶增拔刀前指,放声吼道。
音落,他率先纵马穿山,驰向均营左翅。
淳骑紧随其后,以飙发电举之势高吼着冲杀入均军大营,其刀锋所过之处,敌军步阵皆如长河崩决,一泻千里。
挟风卷横云之速,淳军人马自西至东直穿整座均营,其势如破竹,其力如千钧,一径杀灭敌军引以为恃的兵众优势。
仅仅三刻间,均军二百队步卒已是溃不可支。
领麾下众骑踏翻均营正门东出后,叶增勒兵稍止,向北远视。此前派去追探离营北去之均卒的亲兵至今未返,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然而身后的敌军并未给他任何继续思考的时间。
二十里外被淳军破阵大损的均军骑兵终于集结回师,会同营中步军残部,重振旗鼓,再编军阵,怒滔汹汹地再度追袭上来。
叶增截断思忖,迅速地决定了下一步的进军方向,而后聚令人马,直接向正北长驰而去。
【四十一】
乌云层涌,叠压苍穹。
淳军疾行的步伐在途遇一条幼浅水道时放缓了些。
青色军旗被擎起高挥,士卒战马渐次有序地止步,就道短歇。
此距淳军袭营已过去了三个时辰。
二千余轻骑一路北驰,成功地将尾随追袭的敌军骑兵牵离出淳军主力南进路线、向北引去近百里,这一场夜战打得可谓漂亮。
这众鏖战未眠、长驰未休的精兵们,目中虽韧光不减,然面容终难掩丝缕困倦。
前锋阵列中打头的一名淳卒揩了一把面上脏粘的汗水,在驻马饮水前,抬首打量了一番天色。
有稀碎的天光闯过稠密的乌黑云脉,转瞬即被迅风刮卷起的青雾吞没,埋隐于灰色天边。
天将明,夜将逝。
而风雨欲来,犹可倾世。
·
淳军人马共饮一源。水流凉寒而清澈,自一个个士卒掌中淌过,洗振一军神貌。
一抹隐约的猩红于水中浮现。
这红随水冲流,色泽稀淡,非细看不能发现。
那名前锋列卒捧起水,埋头入掌,喉结滚动数下,抬起头后咂了咂嘴,微微皱眉,神色略疑。
他复定睛去望,当看清水中挟涌的赤色越来越深时,顿觉方才口中品出的腥味重了些。
未待多思,一物又浮清流而来,映入他的眼内。
那物随水波悠悠打旋,不多久便从他眼底掠过,逐波而下,将这一汪水道荡出浓冽血色——
赫然是一颗人头。
大惊大怔之后,他仓促上马,转首顾众同袍,大喝道:“敌贼近前——速报叶将军!”
·
叶增方将后军收束集结完毕,便接此一急报。未见丝毫疑乱地,他冷静言道:“呈前来。”
挂着水与血的头颅被人捧至淳帅马前。
叶增亲手接过,迅速检视一番刀口,然后以指遮抚其双目,扯下一块布简单包起,收入坐骑一侧的皮袋内。
被斩亡的正是前夜奉了帅令循敌北探瞿广所在的亲兵校尉。其人忠勇善战,自天翎军组建始便追随叶增左右,于淳军南伐的近两年间护卫主帅出入战场,数次被刃负伤,建功凡几。
而今却被敌贼戮尸枭首,抛水浮流,用以衅战。
淳军凡睹此景者,无不触愤。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叶增振甲握刀,望向来报此事的裨将,依旧冷静地说道:“传令前锋十队人马,随我北进迎敌。”
裨将虽亦愤恚,却以为叶增此乃报仇心切,便不得不保有理智地进劝道:“瞿广既知我部何处,又以此等戮辱之手段寻衅引战,为的便是激怒将军。度其北设伏兵,如若我军轻率北进,恐会入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