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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棋局未定(其二)

他将神明的火窃取,带回尘世;

毕竟那火,本属人间。

——马尔杜克《预言之书》

炉火摇曳,映射在盔甲上,化作其上模糊光影;

火星四溅,照亮虚无。

楼方手持金刚凿,冰冷面甲下无悲无喜。他的身后,禁库大门紧闭。

金刚领域自他脚下展开,将五人立足处化为山的海洋。

“三供奉,四供奉,可以说下为什么吗?”

三供奉抬眉,似是为楼方隐藏的实力而惊讶,又可能只是不屑,那种生者对将亡者的不屑。

“楼供奉,你知道吗?”

“选择往往比努力更重要。”

楼方沉默,等待三供奉的继续发言。

“我出身火焰学派,前身是帝国科学院第三研究所。”

“对于我们这些将魂导科技看作解决一切矛盾的家伙而言,经年彻夜的努力自然不必多说。”

“但为什么一万年过去了,科技还在驻足?”

“是我们不够努力吗?”

“是我们找错方向了吗?”

“我去过禁库,里面那些东西我也都大致看过了。”

“我确信,研究的方向,我们没有走错。”

“那我们错的是什么?”

“所以你做出了选择。”

楼方语气平淡,只是陈述。

“是啊,我想了很久。”

“相信发展魂导科技能解决一切矛盾,这种教条本就是一种另类的信仰。”

“那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万机之神,然后触碰禁忌,死的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不能换个存在的神明,向他献上忠诚?”

“期待回报的忠诚,真的是忠诚吗?”

“不期待回报的忠诚,那不是信仰吗?”

楼方没有回答,视线看向四供奉,眼神中含义不言自明。

四供奉咳嗽一声,在供奉殿里他虽然位列第四,但他却是大供奉之外最为年长者,也曾见过大供奉意气风发的月出东山时。

“我老了,大供奉也走了,自是要为家里小辈谋些出路。”

楼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海马看向远处,昊天宗那两个家伙和那对龙凤斗的真欢,暂时管不到这边,看来要杀掉面前这家伙,要费点心思了。

海蛇心领神会。

头上两位还在,今夜时间优势在我们这边。

海马酝酿一番后,开口道:

“那枚帝皇幻梦又不在明都,孔德明带着它去了洛邑。”

“你出身庚辛楼家,和我海神岛一脉天然亲近,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三皇子登基后,尚不失供奉之位。”

扑哧一声,海马绷住脸,楼方大笑。

“以礼来降?哈哈哈哈哈?”

“你也知道我出自庚辛楼家?”

笑声渐止,楼方一字一句,似是讲述平常。

“唐门分崩离析的那天,家祖作为见证,看着他们各自离去。”

“天斗城静悄悄的,都在等唐门倒下,等着扑上去瓜分它,那个时候,没有人能站出来。”

“没有史书去记载,唐门先祖成名靠的是武魂品质不输昊天锤的蓝银皇,所以数代人对着蓝银草努力千年。”

“唐门最厉害的毒功没有传承,福地也不知去向。”

“万年传承原来只是个笑话。”

“到了现在,孤儿寡母苦苦坚守,撑的是一口气。”

“难不成,唐门被昊天宗和海神岛开除正统了?”

楼方的怨气随着话语流露,面甲下的无悲无喜也被打破。

“唐门覆灭,你们在哪里呢?”

海马想起大祭司,想起自己长大的海神岛,触景生情下悲从中来。

刀光自楼方身后袭来,划破时间。

楼方只觉发笑。

“我在等人,你们在等什么呢?不会真有人认为靠毒能破开斗铠的防御吧,不会吧?”

刀光之后,铁匠挥凿。

恩基抠着脸,笑容玩味。

“斗铠,人的智慧。”

胡列娜蹙眉轻笑,淡淡嘲讽道:

“唐三,你那比肩神明的唐门暗器呢?”

“拿出来给大家伙开开眼啊。”

唐三尝试冷静下来,唐三发现自己冷静不下来,唐三决定冷静下来。

修罗挥手,斩灭虚妄。

“唐三,想好了吗?”

“……”

“换人吧。”

“好。”

话音落下,唐三闭眼。

诸神之黄昏降临,祂持枪,却不是剑,祂披发,却不着甲。

祂是审判。

悲伤落座,好奇地看着唐三气息地变化。直到其睁眼时那抹深红流露,悲伤才开口:

“修罗,你怎么还在这?”

修罗握着长枪的手微微用力,感受其中命运的走向。

“五大神王,并不自由。”

“你回归,我也该醒来。”

“那这个叫唐三的?”

“凭依对象罢了,三代修罗自认为找到了解决修罗神位的影响。”

“治标不治本。”

悲伤歪头,回忆从前。

修罗叹气,经年努力终是白费,不过还好自己离开前还留了一手,结果善良和邪恶还想有样学样。

“龙神战争的那一剑,劈开了龙神。”

“代价是罪与罚权柄的分裂。”

“修罗神也从五大神王之首跌落,从昔年审判诸神之黄昏,沦为神界执法神。”

悲伤终于想起从前。

“我的情感缺失,在成为神界意志傀儡前,仓促下只能将神位传出。”

“你承受金龙王的怨念,分裂为七罪神。”

“……”

“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

“首先,神位现在不能有失。”

“唐三可能私德有亏,但他对未来的观测确实很准。”

“和乌勒尔重合了?”

“是的。”

修罗神情凝重,那位神王之下,却比肩龙神的强大神祇曾经作出预言。

一个有关“死亡与终结”的预言,同时也是一个关于“冰冷星空”的预言。

预言自然要付出代价,凡得必有失,这是龙神也摆脱不了的铁律。于是乌勒尔选择前往未来,然后死在遥远的过去。

“星海带来神界的末日。”

悲伤喃喃,回忆起乌勒尔在过去和自己说过的谶语。

“不对,自己为什么在过去见过他?”

悲伤努力回忆,想看清那人,却只有无尽的风雪。

“乌勒尔的传承被个小家伙得到了。”

“唐三原先不是准备传给他海神神位吗?”

修罗抬眉,看向虚空,枪尖上挑。

“情绪之神,你怎么说?”

“哎呀呀,这都被修罗神大人发现了。”

融念冰自虚无走出。

修罗有点头疼,悲伤回归自己的感情也逐渐充沛,但像融念冰这样挑动神经,还是有点超纲了。

“坐下吧,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融念冰也不推辞,神力化为高背扶手椅,翘着脚坐了上去。

“情绪之神,神王之下第一神。”

“比肩神祇的神明。”

融念冰抬手,不好意思道:

“别夸了,我会害羞的。”

悲伤也倒腾出一个高背椅,反过来,下巴垫在椅背上。

“修罗,你这都不砍他?”

“我都看不下去了。”

“……”

“说正事吧,霍雨浩这孩子,你们看如何?”

“合格的神位传承者。”

“一个假装苍老的孩子。”

修罗抬眉,对融念冰的形容起了兴趣。

“为何?”

“他看过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小心翼翼求生,但还是在他人善意下露出自己。”

“软弱?”

融念冰正色。

“我更愿称之为善良,或者真诚。”

“皇太子圣质如初。”

悲伤想起自己曾热衷于观看各个位面的历史,荒唐且有趣,扑哧一声笑出来。面对其余二人询问的目光,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二人说下去。

融念冰继续,“这个孩子,双神级武魂的天赋不论,其心志之坚,令我讶异。”

“双神位传承的最佳人选。”

修罗伸手撑头,看向融念冰。

“那你呢?你悟出了什么?”

融念冰肃穆,认真道:

“情感的源头。”

悲伤眼眸一亮,接着快速黯淡下去,看在眼里的融念冰心中微叹。

“一切有罚皆源于罪,一切罪发于情。”

“种种情生于念。”

修罗接上话,想起什么后补上一句。

“念生于夜半无人时,亡于人去黄昏后。”

“是啊。”

“……”

“恭喜。”

融念冰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让他略有不甘的话题。

“那现在,斗罗位面的乱局如何?”

“未来的神祇种子要保下,无论如何,他们成神对神界都将是新的力量。”

“顺利的话,还会是新的神王。”

“斗罗位面出了海神和天使神,还真是得天独厚。”

融念冰意有所指。

“一位沉睡的星球母神,不亚于龙神的强者。”

“你们担心未来的神界大劫来自她?”

“乌勒尔不会错的,敌人来自星海。”

“只是那位母神在龙神回归前不能醒来。”

咔哒声响起,悲伤敲着桌子,思索后发问。

“创造的权柄被取回,那位母神不应该很快就能醒吗?”

“恩基和诸神王有约。”

“……”

“所以你们一起暗算了唐三?”

修罗扶额,表情有点难看。

“你不看看那小子在位,做了什么好事。”

“杀了位潜在的神祇,将斗罗位面化为自己的后花园。”

“好了好了,毕竟是你的后辈嘛,人前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悲伤晃着脚尖,摆头道。

融念冰盯着长枪。

“那这吧昆古尼尔?”

“恩基送给我的,让我锚定神界回归。”

“也是神界末日前的倒计时。”

悲伤站起来,张牙舞爪。

“行了,都别在这打哑谜了,本神脑容量小,听不得这些。”

神明御令,传至人间。

已有的,在行的,将亡的,自不必理会。

鲜血顺着金刚凿滴落,融入地面坚硬的洁白石砖,也许万年后切开石砖,后人会为其中那抹猩红动容。不过现在,这抹日后惊艳世人的红令人恶心。

楼方拧动手腕,锤头离开头颅,带着白撒落地面。

廖梦凯挥刀,残血划出弧线。

“棋局已定。”

在破晓黎明,大日未起之际,极东之地迎来最早的光芒。

李二,或者是徐观贞立在人的顶峰,宣告此夜帝国的胜利。

他的身边,秦观音还在为明都的乱局忧心,徐天元肃清完洛邑城内外的来客,诸将士伫立,迎着晨风哀悼亡者。

程瑞站在他们中央,这个夜他跟在徐观贞左右,看星空璀璨,银月西沉,白虎枭首,也是一夜无眠。

至于其他人,都在酒店睡着呢。

大概吧。

遥远的海平面上,天空还是浅蓝,水天一色。接着一道红霞自水下升起,点燃天空,火光渐起,燃的肆意。

太阳终于现身,于炽热间躁动。

只是为何有道黑点立于海面。

明明是朝阳,为何惨烈如血。

他,或者该尊称为祂。此刻人间唯一的至强,位于神明之列的神仆。

海神岛两万年里唯一一位武魂不是海神的海神岛大祭司,

蓝银斗罗。

蓝银王活多久能到蓝银皇?

他不知道,但他献上忠诚,于众人之前。

祭司脚下,花朵盛开,春天在秋日的清晨重回人间。

魂兽不可成神,这是铁律。

但神的仆人也不错,起码能活到想死为止吧。

祂从大日走向洛邑,一人攻城。

可是这些年里,祂看了海神岛万年的日升月落,见过百代人的生生死死,祂不觉厌烦。

只是这份美好,不容外人打破。

蓝银草叶片边缘被炽日染上的碎金与叶脉上的金交相呼应,窸悉簌簌,摇摆于洛邑城头。

那头鲸鱼蛰伏了万年,为什么要现在攻打海神岛?

是谁蛊惑了她?

漆黑天使重现,带着昨夜的伤势。

“是你。”

祭司见过他。

“是我。”

米迦勒卸下面甲,毕竟多少算是同时代的孤魂,掩藏下去也是无用。

皱纹,白发,万年沧桑。

千道流立于人间,只觉恍惚。

“你还不够,还有谁?”

叶夕水跨过朝阳,携龙逍遥君临。

千道流想起那个疯女人,又似是忘了面甲已被卸下,眉头拧起。

“很好,这样差不多了。”

“那么我想问问,谁去见了那头鲸鱼。”

三人神情不一,有茫然,有坚定,还有冷漠。

“原来是你。”

祭司知道答案了,于是准备动手杀人。

灰雾涌动,连着黑雾,将洛邑朝东的天空拉回夜晚。

夜的长裙袭身,叶夕水立足神国,梦神发出半梦半醒间的梦呓,向不臣者发出讨逆宣告。

祭司细细察看梦的国度,祂终究还是好奇,为什么这个神国依旧处于虚幻。

不过无所谓了。

种子落地,来自地的广袤容纳它,来自天的甘霖滋润它。

“万物皆生,赖天地有德。”

纵是狂风暴雨,土地干裂,树苗带着生命独有的坚韧,摇曳。

“万物皆存,盖生命之坚。”

树苗跨过时间,疯狂成长,化为祭司背后绿的海洋。

“万物皆命,源世间轮回有序。”

神的吟唱回荡,梦的国度一角,绿色取代虚幻,带着生命的喜悦充斥梦境。

“此为生之形,存之在,命之魂,大森林沉默的轮回——蓝银之海。”

黑雾疯狂涌动,却是徒劳。

千道流执剑,保留部分战力的他还有未完的仗,只能挥出无关紧要的一剑。

黑雾被树木冲散,剑光消失在绿海中。

梦的女神抬手,无力握住另一位神明的怒火。

树木沉默着,生长着,来到梦的核心。

这里,已是洛邑城头。

世界展开,即使神的仁慈也不会允许他者的践踏。但程瑞还是做到了,他的世界降临神国之中,在神明与未来神祇的战场边缘,开辟出他的净土。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一个四环的魂宗罢了。

黑红色覆盖此处,如血似罪,混沌的气息随着程瑞的暴怒四散。

“你怎么敢!”

魔君的暴怒临世,化作他身后一道圆环。

反转,一切增幅被终止,所有强化被逆转。

这是程瑞新生的第五魂环,来自混沌的一角——惩戒。

祭司咂舌,弱小者的反抗使祂停顿了片刻,也许是徐观贞的眨眼,也许是叶夕水眼中的片刻。

也许是胡列娜口中的永恒。

狐女轻笑,这里是她的洛邑,蓝银草可是其中禁止栽种的重点防范对象。

祭司惊讶,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存于洛邑城中的执念而已。

胡列娜深吸一口气,满是眷恋。拍了拍龙逍遥的肩头,鼓励他的无畏。朝着叶夕水满意的点头,武魂城的最后底蕴所遇良人。接着目光看向千道流,这个她曾敬仰、恐惧、厌恶的老人。

“大供奉,好久不见。”

千道流想要叹气,万年前为了吸引唐三的目光,胡列娜做了很多,而自己万年间,错了很多。

似是看出老人的内疚,胡列娜轻笑。

“现在结果还不错,大供奉你有事就去忙吧。”

千道流点头,银白色门扉大开,这是来自禁库的禁忌技术,他的腰间,银月遗物悬挂,其中帝国底蕴犹在。

跨过这道门,就是明都,这是神明也未能完成的伟业。

祭司看出其中门道,但祂无法出手,现在已是困兽犹斗,同归于尽已是最好的选项,顾不上明都那边了。

门扉关闭,胡列娜撇了眼昏迷过去的程瑞,顺着姻缘红线看向他的未来。

魔君顿首,斩断来自过去的窥视。

“嘁,真是小气。”

自从死后,胡列娜感觉自己整个魂都轻松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准备干活。

蓝银草茂盛,化为覆盖大地,连接天空的海。

祭司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子民。

“想同归于尽?”

胡列娜笑了起来,灿烂如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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