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库大坝下来,向东不到一公里,就到了三叉路口。
李二旺向南,驶向王家庄、赵家庄方向。
范健居中,驶向大寨、矮寨方向。
薛娇向北,驶向马家沟、陈家沟方向。
从水库大坝向下,道路不再那样险峻了,但是乡村公路的路基较软,地震过后,不少路面遭到了破坏。在这样的路面驾驶摩托车,依然需要提高警惕。
薛娇沿着滩涂岸边的乡间公路走了三公里,就来到了第一个村口。
村口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镂刻着“马家沟”三个红色的大字。
薛娇停车观望,村口的几处房子是新盖的,水泥砖混结构的,虽然结构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但是院墙上的瓷砖有部分脱落,而且墙体有了裂缝,看来这里的地震还是很厉害的。
薛娇继续向前走,来到村子中央。这里的房子是老房子,大部分已经坍塌,村民们正在拿着铁锹、撬棒等工具进行救援。
有几个中年人正在用力搬起塌陷的屋顶。
薛娇停好车,赶忙走过去搭把手,与众人一起将压在屋顶下面的人救了出来。
薛娇开的是警用摩托车,穿得衣服也是醒目的警用骑行服,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她。
一个中年男人问道:“警察同志,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薛娇说:“我来传达通知,清川水库有险情,大家要立刻转移到凤凰岭。马上行动,刻不容缓。”
一个中年男人问道:“什么情况,是真的吗?”
薛娇从怀里掏出一封关于疏散的红头文件,文件右下角落款的地方,赫然盖着清川县政府的大红印章。
中年男人,看过之后,说:“我是村治保主任,我马上跟支书报告,现在就安排转移的事情。”
“抓紧时间转移,越快越好。水库随时可能开闸放水!”薛娇说完,开上车就奔往下一个村子。
***
下午三点十五分,薛娇来到了陈家沟。
陈家沟受灾的情况要比前面几个村子更严重一些。
陈家沟新房很少,大部分是破旧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还是砖木结构,本身就不够结实,遇到这么大的地震,根本无法承受,倒的倒、塌的塌,剩下的只是一片废墟。
一路走来,薛娇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村子里住的几乎全是中老年人和一些留守儿童,很少看到青壮年。
薛娇看了看表,还好,这是最后一个村庄了。
薛娇摘下头盔和面罩,沿着入口的街道向前走。
陈家沟的村民们正在废墟上面忙碌着。
街道旁边躺着一排遇难人员的遗体,看样子,至少有二十多人。
这些遇难者的面部被衣服或被单掩盖着,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遇难的村民中有老人,也有孩子,最小的看样子也不过三四岁。
一些举步维艰的老人,不谙世事的儿童和受伤较重的村民,守在遇难者旁边,伤心地哭泣着。
此时的人类,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显得是那么地无力。
看着这一幕,薛娇不禁潸然泪下。
薛娇走进人群,问道:“哪一位是陈家沟的村干部?
“我是。”一个洪亮的声音说。
薛娇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
“我是陈家沟的村支书,我叫陈东生。”男人自报家门说。
“我叫薛娇,是济州公安局派来支援的灾区的民警,我来陈家沟是要传达青川县政府的转移指示。”薛娇说。
“转移?”陈东生一脸疑惑地问道。
其他人也都看向这边。
“是的,要马上就安排转移。”薛娇一边拿出文件递给陈东生,一边解释说:“地震造成上游河道发生堵塞,本该流向眉河方向的河水被阻断,全部流向青川水库,水库即将达到警戒水位,很快就要开闸泄洪了。水库的张主任预计五点半就要泄洪,现在已经过了三点一刻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了转移到凤凰岭。”
听到这些,人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
陈东生眉头紧锁,扫视一圈现场的情况,沉思片刻,把为数不多的几个村干部喊了过来。
陈东生说:“水库随时泄洪,现在情况很危险。陈二喜,你负责安排车辆,把能开动的面包车、拖拉机、三轮车、电动车全都用上,现在就开始转移。老人、妇女、儿童全部上车,优先转移,马上就走。”
“是。我这就去准备车。”陈二喜说道。
“等一下。”陈东生看着旁边已经遇难的人,眼泪再次流下来,说:“二喜,遇难的父老乡亲,也是咱陈家沟的人,能带走的也要带走,回头咱们还要好好安葬。”
“生是陈家沟的人,死是陈家沟的魂!咱们的父老乡亲一个都不能少。放心吧,书记。”陈二喜满脸激动地说道。
“好。你去吧,要快。”陈东生拍拍陈二喜的肩膀。
陈二喜不敢耽搁,立刻组织全村的人员转移。
陈东生高声喊道:“党员都在哪里?”
话音刚落,二十几个人毅然站了起来。
陈东生看着一位年逾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老支书,您跟二喜他们走吧。”
老人瞪了他一眼,说:“怎么?嫌我累赘了?我还不老呢,刚才凭我自己就救出来三个人呢!”
“不是这个意思,二喜那也缺人手,你经验多,帮他搭把手。
“少来,你小子还是我带出来的,怎么?还想指挥我?”老人说:“我也是党员,现在还有十几个人被埋在废墟里,生死不明,你要我临阵脱逃吗?”
“不是,我是说转移人员也很重要。”
“63年,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了,如果不是地质队的薛大哥舍命相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惜啊,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薛大哥背着我母亲,被洪水冲走了。这次,不把最后一个人救出来,我说什么也不走!”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薛娇猛然意识到,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陈家沟,是爷爷牺牲的地方。
陈东生看着老人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劝了。他大声说:“其他人员协助转移,是党员的全部留下,继续开展救援!”
这时,有几个声音传来。
“我们也要留下!”
“我们虽然不是党员,但我们不怕死!”
“我们也要留下救人!”
有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人说道。
“要都留下来陪葬吗?”陈东生大声说:“抓紧帮助二喜转移村民吧。以后重建陈家沟还需要你们出力呢!”
薛娇再一次被这些朴实无华的村民们感动了,她顺手捡起一把铁锹。走到那位老人的身边,和他一起挖了起来。
陈东生走到她旁边,说:“小姑娘,你还不快走?”
薛娇倔强地说:“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警察,也是一名党员。”
陈东升说:“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咋还这么倔呀?你快走吧。”
薛娇说:“距离五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呢,等把人救出来了,我跟你们一起走。”
“这是地震,又不是学生上课。那水库开闸泄洪还能跟上课一样准时准点啊?”陈东生生气地说:“这是我们陈家沟的事,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
薛娇认真地说:“既然这样,这里随时都有危险,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我是警察,救人是我的职责。再说了,63年我爷爷就牺牲在这里,我也算是陈家沟的人。”
老人看了薛娇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娇。”薛娇答道。
“薛文山烈士和你是什么关系?”老支书问道。
“薛文山是我爷爷。”薛娇答道。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感慨地说:“长得不是太像。不过,骨子里有那么一种倔劲儿,倒是一点都不差。”
这一老一少,边干活边谈起话起来,完全不理会陈东生。
陈东生索性也不再劝说了,拿起铁锹继续在废墟中挖了起来。
“您认识我爷爷?”薛娇问道。
“认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印象很深刻。”
“那您就给我讲讲我爷爷的事情吧。”薛娇一面清理倒塌的墙壁,一边说。
老人点上一支烟,说:“我叫陈继才,63年的夏天,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你爷爷薛文山是省煤炭局地质勘探九队二组的组长,他们要在周公山一带进行地质勘探,所以经常往来这几个村子。有的时候就在村子北面扎帐篷,一待就是好多天。我有时候放羊,就去他们的帐篷里玩,薛大哥偶尔还给我拿糖果和罐头吃。8月份赶上下雨,他们勘探队的几个人就住在这里,没想到这雨越下越大,一口气连续下了七天。最后引发特大洪水。我呢,父亲很早就不在了,姐姐出嫁了,家里只有我和母亲。凑巧的是,我母亲就在洪水到来的前两天上山砍柴,把腿摔伤了。全村人差不多都转移完了,只有我和母亲留在村子里。是薛大哥又返回来,背上我的母亲。我母亲不肯走,薛大哥随手用一条铁链把他们的身体缠绕在一起。薛大哥背着我母亲,我在旁边托着。过石桥的时候,洪峰来了,薛大哥用力把我推过桥头,他和我母亲都被洪水吞没了。直到现在,连他们的遗体都没有找到。”
说着说着,老支书陈继才已经满脸的泪水。
听完这些,薛娇也是满脸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