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小雨变大了起来。
伴随着狂风锐啸,整座松林化作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林子最深处,清越而绵长的打铁鸣音此起彼伏,密集的火星从小屋那半开的门窗飘出,很快泯灭在了风雨中。
身穿短袖汗衫的老人正站在火炉旁,单手握锤,随着锤起锤落,炭火中的刀胚被反复锻打,火星稠密如织。
老人头发花白,但肌肉虬结,宽松汗衫混着汗水,勾勒出苍劲线条,在那火光映照下如一尊钢铁铸就的武士,其身上绘着一副纹身,带着凶威的狰狞夜叉以及赤身女鬼交织拥抱,又仿佛在彼此啃咬,肌肉蠕动,纹身似活了过来。
嘭!小屋的门被一个青年从外面推开。
正是从半岛酒店赶来的源稚生。
他本来准备驱车回到源氏重工,中途接到老人的短信,于是赶来。
源稚生进屋后,率先将滴水的黑风衣挂在火炉旁边的架子上,用铁钳夹了块炭火,将嘴上叼着的那根柔和七星点燃,又重新将炭火丢进炭炉里,熟练地蹲下身,开始抽拉身边这个已经上了年头的风箱。
一老一少配合默契,一个不断锻打刀胚,另外一个抽拉风箱以此掌握火候,这种配合是长时间磨练出来的默契度,谁也没有开口,每个人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很快一柄长刀雏形就逐渐被锻打而出,刀锋闪烁着锃亮之芒。
老人停手,将这柄长刀雏形从炭火中抽出,就着昏黄灯光打量着。不出意外,未来这柄刀一旦开锋,必然会是一件斩敌利器。
“可惜了,只是精良。”
下一刻,老人随手将这柄只需开锋,便能成型的精良长刀丢进了炭火里,随着几次抡锤敲击,刀胚已然面目全非,先前所有努力也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整个过程源稚生并没有开口。
很快,老人又重新抽出来一块新的刀胚,就着炽烈火劲开始了新一轮的锻造,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仅凭血统之力的气场,就能将你震慑,看来这一次昂热真是找到了一柄屠龙宝刀,说不定此次前来日本就是为了开锋。”
源稚生的目光带着些许自嘲,“老爹,你想的有点多了,那把屠龙宝刀不需要开锋,就已经锋芒毕露。”
老人面容沉稳,“稚生,你是天照命,你的潜力终有一天会被激发出来,成就那太阳般耀眼的圣辉。”
源稚生看着面前的炭火,“所谓的天照命仅是一家之言,我承认自身龙族血统很强,被蛇歧八家的族人们尊称为皇,但皇并非是龙族血统的顶峰,甚至也不是混血种血统的顶峰。”
“看来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这次给了你一次深深的冲击,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答案,我只能说我是一个失败者,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教你如何斩敌,却没能让你明悟面对困境,该怎样以一颗坚勇之心来逆转一切。”
源稚生感慨,“就像打刀,即便能打造出绝世名刀,但这件武器真就意味着握在手里就无敌了吗?如果对手很强,根本就不惧这把宝刀的锋锐,又该如何应对?”
橘政宗打刀的手微微一顿,凝眉道:“即便是一把被折断了的宝刀,也可以成为武器。甚至就连刀柄都会成为武器,前提是握刀之人不失斗志,稚生,你告诉我,你的勇气是被打没了吗?”
“这个倒没有,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一直战斗。”
“那就不要再说出那些气馁的话,对了,你已经把绘梨衣安顿在源氏重工里了吗?”
“出了点意外。”
“意外?稚生,你要明白,以绘梨衣的血统强度,即便是再小的意外,都有可能会导致东京在几个小时内沉没。”老人皱起眉头,语气深沉的说。
作为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橘政宗,他同样非常了解女儿绘梨衣的血统情况。
源稚生额角微微抽动,硬着头皮回道:“绘梨衣现在跟路明非在一块,因为她激发了自身血统,可只要跟这个男孩在一块就能治愈自身所受到的血统侵蚀,这是一个好现象,再加上那时候的绘梨衣我无法将其带走,就只能安排在了半岛酒店。”
“也就是说,那个男孩不仅仅把你的气势给打没了,甚至你还你妹妹,以及我的女儿拱手送给了别人,稚生,是这个意思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橘政宗默默将那一把被炭火烧的火红的刀胚抽了出来,一脸不善的盯视着面前青年。
看到此举,源稚生无奈解释,“路明非这个男孩在绘梨衣身边,可以带给她一种精神上的力量,甚至还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影响,从而帮助绘梨衣一点点摆脱龙族血统的侵蚀,从长远角度来看,这种相处是可良性的,当然,只是简单相处,我也相信路明非是个正人君子。”
“好的。”
“老爹,我觉得你还是先把手里的武器放下来比较好。”
源稚生看着拎着刀胚而来的橘政宗,汗颜的说。
橘政宗老眼一瞪,“放下来,我还能打得过你吗?”
“就算拿着你也打不过,我只是想说,你别太激动,到时候闪着腰可不好。”
“你!”
橘政宗脸一黑,随后怒极而笑,“好好好,你与绘梨衣先后被昂热的屠龙宝刀拿捏,一下折损蛇歧八家两员大将,我看这分明就是昂热的绝户之计。”
“等一下老爹,半岛酒店打来电话。”
源稚生率先接了电话。
一连几次点头,显得满意。
“好,很好,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不必打扰,你们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哈伊!”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而肃然的回应。
源稚生挂断了电话,眉宇都不由得舒展了几分,接着对橘政宗解释道:“绘梨衣已在酒店606房间安睡,女侍者敲门进客厅更换茶水之时,问询过路明非是否入住另一套房,对方表示他在客厅即可,看来人品方面还是比较端正的。”
末了源稚生做了个总结。
“你对这个妹夫很满意?”橘政宗揶揄地问道。
发现小屋里有瓶上头的烈酒,源稚生刚喝一口,当场就给喷了出来,一时间炭火炽烈的灼烧升腾。
“老爹,我绝无此意,绘梨衣喜欢上谁,爱上谁,这些我无权过问,我只在乎对方靠不靠谱,对绘梨衣自身有没有帮助。”
“所以说,你对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还是很满意。”
橘政宗苦笑,“我终究是老了,绘梨衣的血统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跟我也有关系,如果我能早一点研究出更好的血清,绘梨衣就能像正常的女孩一样去生活,去恋爱,而不是被困在白色的笼子里。
或许那个男孩的到来,对绘梨衣来说是一场救赎吧。”
这会轮到源稚生瞪眼了。
“这种发展是不是未免太快了?”
“快倒是快了一点,但路明非也不可能会趁人之危,不是么?”
“这个,路明非倒是不会,绘梨衣就不敢保证了。”
这是源稚生心里的话。
但仔细一想,绘梨衣如今已经安睡,总不可能扛着虚弱病娇之躯,再去跟路明非干柴烈火吧?
于是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跟橘政宗交流。
而是拿出了一张请柬,漆黑背景上,用金粉勾勒出一个‘鬼’字,笔走如龙蛇,煞气狞然。
“这是从犬山家主的私生子藏身之地找到的,对方不久前注射了那种狂暴的进化药,现如今已经被处理。”
源稚生将请柬放到火炉旁。
橘政宗瞥了一眼,火光下,眉宇间的几分变化,让那张老脸顿时显得格外深沉。
“我们早该想到的,能制造出那种狂暴的进化药,又对蛇歧八家了如指掌,不就是猛鬼众吗?他们是我们的影子,也是曾经背叛我们的人,所以他们知道我们的软肋。”
“老爹,他们发出请柬,是要开战么?”
源稚生沉声问道。
他有种预感,这张请柬是背后之人故意让蛇歧八家找到,或者这本身就是对蛇歧八家的邀请。
“没错,这些年来猛鬼众的实力越发壮大,如同寄生在蛇歧八家的毒瘤,是我们的新鲜血液,在不断供养这个毒瘤,早晚有一天会迎来最终决战,稚生,你做好准备了吗?”
橘政宗那对苍老眸子看向源稚生。
源稚生皱起眉头,“一旦开战必将血流成河,大家都是曾经彼此的亲人,当初爱的有多么浓烈,那恨意就有多么浓烈,这是一场注定没有胜者的战争。”
“稚生,你注定要带领蛇歧八家走向未来,我虽然还是大家长,可最终这个家族是属于你的,我已经渐渐退位,我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里,尽自己所能去教导你,但最终这条路能走到哪里,依靠的只有你自己。软弱是成不了大事的,若要终结蛇歧八家的悲命,唯有血流成河,只能血流成河。”
惨白色的雷光从漆黑夜幕照射进来,映照着老人那张苍老的脸,杀机凛然,迸发出武士般的决意。
暴雨在这一刻轰然而降,整个天地都被这道瀑布笼罩,能见度极低,这座松林深处的小屋,俨然成为了世界中心。
今晚这里下达的一切决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直接引发整个东京乃至曰本的动荡。
就在这时,源稚生的电话再度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正是刚刚挂掉,那来自半岛酒店的电话。
没有犹豫,按下了接听键。
“少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