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连着一个月再没有接到皇帝的申斥。
洪兴社内部开始腐化的事,李四有苦思寻不到良策。他困在华阴县无法外出,这日唤来张横,问道:“你腿脚快。我有件事交给你办,你可愿意?”
张横道:“请大人吩咐!”
李四有写一道手书,说道:“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去各地皇庄寻到当地锦衣卫,如此……这般。”
张横道:“这事好办,大人的面子锦衣卫肯定要给的。只不过,我听说各地皇庄都是大人的手下在打理……”
李四有叹道:“家业大了,总要出几个不孝子。拜托了!”
张横当日便出发过潼关。
不到一个月,张横风尘仆仆回来,递上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中原皇庄的犯事社员名字。
李四有收了名单,找来玉泉院几位道长,又找来华阴县洪兴社总社里的几位监事,请他们东出潼关,依照名单抓人,行家法!
这事暂时了结。
但腐败的事,大明太祖高皇帝搞剥皮实草尚且不能阻止,区区一个洪兴社又能有什么好办法?李四有暗自叹息,深感无力。
因张横此次跑腿有功,李四有推荐此人拜入华山外门,特意交代掌门林平之教授此人轻功身法“上天梯”。张横甚是欢喜。
春末。
马连良带来朝廷的消息:草原和辽东各处不太安稳,汪直请命率军去弹压,皇帝准了。
这几个月,李四有听说戚奉先的威望日高,同时感觉到来自京师锦衣卫的内线消息越来越少,显然因为皇帝的手腕,锦衣卫内部的人心有所变化。
马连良给他的消息肯定是滞后的。
盛夏。
消息再次传来,汪直连战连捷,杀伤敌人数千,更将辽东诸多部落整得叫苦连天。文官接连上书弹劾,皇帝命汪直收兵。
李四有叹息道:“汪直到底还是中了万安的圈套!”
这时他身边只跟着张横一人,说话随意些不怕外人听到。张横江湖草莽出身不太懂政治,李四有似乎是说给张横听,更像是抒发自己的郁闷。
“这汪直但凡是安安静静待在宫里,那首辅万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喜欢带兵出风头,固然是为了国家利益,但这一动,难了!”
叹息再三,不胜唏嘘。
张横小心翼翼听着,不敢搭话。
心说:“西厂汪直不是大人的死对头么?听话里的意思还有些惺惺惜惺惺。也是,毕竟是在安南一起平过乱的……”
几日后,更新的消息。
朝中剧变,诸多汪直一党罢官的罢官,贬黜的贬黜。头号阉党左都御史王越被贬,连同汪直一起被责令去宣大边关,守边墙!
朝廷顶级大臣和顶级太监去守边墙?!
这次连同李四有,所有得到消息的都被震惊。
晚上,李四有接到蓝凤凰来的密信,信中说,安南地方平稳,第一批粮食即将海运京师。
信中末尾提及陈嘉言,说此人已到安南,言行举止像个大儒,与各方势力相处融洽,终日如鱼得水好不惬意。
山雨已来,南风已起。
李四有料定,自己这里必然有重大转机。
不日,马连良带来皇帝旨意:命他启程,去宣大边城陪汪直和王越!
马连良传完旨意,涩然道:“老李,怎么会这样,你于国家有大功,怎么落到跟汪直同样的下场!我听说,要守的那处边墙在最北边,压根就没有几个兵!这一去,只怕……”
“有性命之忧?”李四有接口道,“圣心难测,陛下怎么吩咐,我等做臣子的自然都要听!”
他嘴里说着话,心里也是翻江倒海。本以为在明面上他和汪直对立,皇帝二选一做取舍,两人再怎么样也能保住一个,实在没想到皇帝竟然这样。
莫非皇帝是天生的权谋家嗅到了不对?还是另外有所图谋?
这一刻,连他也无法把握。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马连良另行取出一封书信,是戚奉先的。李四有当面打开,看完大大方方展示给马连良看,上面说:闻知大人要去边塞,请大人多保重,云云。
马连良道:“老李,你说我要不要抓紧时间向这位戚大人示好?”
李四有笑道:“你奉陛下的特旨,专门在这里看着我,属于陛下真正的嫡系。你说呢?”
马连良神情恍惚。
圣旨命李四有三日内启程,马连良心不在焉道:“这会儿天色已晚,从明天再开始算起,三日后上午动身吧。”
李四有笑一笑,谢过了。
张横一直跟在身后旁观了这一切。
待马连良走后,张横问道:“大人,我该怎么办?请您吩咐。”
李四有见张横面色凄惶,便再笑一笑。
“张横,你愿意随我去北地边关么?”
“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去了,也许要死的。”
“大人,张某本是江湖草寇,自来杀人放火坏事没少做,以前也觉得逍遥快活。自从跟随大人南征,初时是被迫的,心中很有怨气,但——”
“但自从在安南走了这么一遭,亲眼目睹了大人所行,亲身跟随大人征战,生平从未有过这般痛快,又蒙大人不弃收留左右,洒家这辈子值了!”
“张横无悔,请随大人赴死!”
言毕,张横跪拜于地,叩首三次。
李四有双手背负,沉沉不语。
张横再拜。李四有将他扶起来,说道:“我已知你心意。你轻功虽好,在北地碰到骑马的鞑子还是很危险。这一遭,你不必去,我另有重任给你。”
随后说出一番计划。
张横惊道:“如此,是不是违法了?”
李四有笑道:“我们锦衣卫不就是干这个的么?你是锦衣卫,可不是小蟊贼。”
当晚,张横持了李四有的信物趁夜而去。
李四有回到玉泉院中,先与假招弟婉言谈话,而后取出许久没有用过的长枪来擦拭。
烛光摇曳,他擦着擦着想起了少年时,那一次他刚刚和招弟成亲不久,他也是在灯下擦这长枪,招弟在旁边眼泪汪汪看着,心里担忧却不敢阻止他。
那一次,他孤身北上,于塞外杀戮无数,闯下了塞北人屠的威名。归来后,身心俱疲,还是夜里在招弟的怀中才得以救赎。
这是个村姑,对他只有仰慕的村姑。
这是个容貌很美,但算不上绝世美人的女人。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一生一世也不愿意辜负的女人。
如今,招弟已躲入安南,他已无后顾之忧。孤灯下,他擦着枪,从前刻意收敛的杀气渐渐自身上溢出。
当晚,玉泉院的狗一夜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