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耶安慰他:“到大理我给你买件新的。”
“我有多带的。阿亮耶你为什么从坡上走啊?”
“从坡上直插过去,省得绕盘山路,可以少些脚程。”
这样穿插确实很快,一会儿过一山头,一会儿又过一山头。好在这边的山都有杜鹃花和灌木丛,上山时有借力处,下山顺势滑落时有抵挡处。眼看前面又是一座山,阿筌有些迷惑了。
“阿亮耶,不是说大理在洱海边吗?”
“啊。”
“背脚大哥说今天就能看到海。”
“这才晌午,我可是识路老头骡哦。娃娃累了?来,歇个脚唱个曲子。”
“阿亮耶你唱,我给你吹叶子。”
阿亮耶也不客套,清清嗓子唱起相交调:“说小妹——相交要学田头秧鸡那小对,随到一处一起飞。说小妹——相交要学桃子剥皮心一个,莫学石榴剥皮心眼多……”(注:《鹤庆县志》1991年版P645)
太阳快落山时,阿筌已经不信任阿亮耶这匹“老头骡”了。不但没见着洱海,连簸箕大的坝子都没见着一块,周围只有连绵青山,一峰挨着一峰,难道今晚就宿在山里?
又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忽然一亮,夕阳站在对面山顶上,万丈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眼前的山峰仿佛织在深绿色绸缎上的暗纹,看不清细节。
阿亮耶说:“眼神不济了,再黑点我就看不清方向,今晚在这里歇吧。”
阿筌认命地卸下背篓,开始收集树枝搭个棚子。
“阿筌你先弄着,我去前面找水,顺便看看可有山洞。背篓我也背走,免得来回麻烦。”
天黑后阿亮耶还没回来,阿筌不停往火堆里添树枝。脚下这座山并不陡峭,满山有树有草,阿亮耶不应该出事吧?
山里的夜晚出奇的黑,满天星斗却照不进林子里,四处黑压压的看不透。阿筌紧张得手心冒汗,哆哆嗦嗦唱曲子提神。
“啊嘞嘞——隔山喊你山答应,隔水喊你水应声……”
颤巍巍跑出调子,居然收到回声:“山高还有人行路,水深还有渡船人——啊嘞嘞!”
“阿亮耶,阿亮耶?”
阿筌跳起来,看到对面山腰有火光移动,老倌你总算回来了!
在山里往往是“听声不见人,见面走半天”,阿亮耶回到原地已近后半夜,满当当背出去的背篓只背了一竹筒水回来。
“头骡也有错脚时,我跑错方向还跌了一跤,东西都跌烂了。”
“可有伤着哪里?”
“没有没有。饿死了,给我烤两块粑粑,再烤点干糕。”
侍候完老倌,阿筌好不容易踏实睡下,一个梦没做完,就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阿筌,天亮了,快来看,走那边就合适。”
阿筌爬出棚子懵懂问:“那边啊?”
不下山,沿着山梁往南走,山势渐渐平缓稀稀落落有了人家,阿嬢们的穿着打扮又与金沧不同,阿亮耶说,到洱海源头了。
西南方向的天际,苍山雪顶熠熠生光。苍山十九峰站成行,微微东倾拢住大理坝子。
随着脚程,洱海由细变粗又变细,粼粼水色异彩纷呈。阿筌跑起来,边跑边跳脚远眺,阿亮耶这回不再强调爬坡省脚程,带阿筌沿山脚“人道”前行,转过弯,洱海不见了。
阿亮耶喊:“歇脚吧。”
“再走会儿嘛,赶到洱海边再歇。”
阿筌撒丫子就跑,背篓颠起来,里面的金沧剑七上八下,一副也努力踮脚看的样子。
又转一个弯,洱海忽然涌在眼前,阿筌吓得停住脚。
路边是豆田,豆花尽头接着芦苇,芦苇摇曳外是粼粼水光。初升的太阳掠过海面,看不清海那边的山。渔船已经出发了,渔网闪着银光荡在风中,鱼鹰安静地栖在船头,只等蓄势一扑。
阿亮耶匆匆跟过来:“憨娃娃快走,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叫你看得烦。”
阿筌舍不得转开眼,边走边回头。阿亮耶干脆牵牛一样扯着他走。
没走两步,听到山脚有人喊:“阿亮耶!”
阿筌说:“阿亮耶,有人叫你。”
“不晓得哪个。娃娃快走,出门在外不要乱答应。”
阿筌被扯得差点跌倒,忙紧紧背篓跑步赶上阿亮耶。连跑带走往前冲,熟人已下到路上:“是剑邑的阿亮耶吗?”
“原来是管家老爷啊,也来赶观音会?”
“高土司在那边。”
“土司老爷也来了?”
阿亮耶小跑步跟在管家后面,高土司的帷帐依山而设,旁边一棵大青树,树下架起铜锣锅焖饭。
早上被阿亮耶叫起来后就一直赶路,现在闻到锣锅饭的香味,阿筌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剑邑族长阿亮,剑邑铸剑工阿筌,见过土司老爷。”
“起来吧。拿个草墩来。”
等阿亮耶欠着身子坐草墩上,阿筌才盘腿坐地上。这是第一次跟土司面对面,他有点好奇土司跟高容可相像,但他晓得不能抬头看土司,只得静静地垂眼看脚。
土司说:“早晓得阿亮耶也要赶观音会,我们路上可以做个伴。”
阿亮耶忙回话:“就是几把剑,想去开光。”
两人扯东扯西聊着,阿筌渐渐来了睡意,迷糊中忽然听到扑通一声,睁眼看阿亮耶已跪倒在地,连忙也扑到地上。
“土司老爷饶命,土司老爷饶命。”
“你晓得,我最恨人起异心。”
阿亮耶开始自抽耳光:“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沐公约你什么时候见?”
“小的没有投靠沐公。小的给管家报过,大理张大人订了两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