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诗会结束后,柳蔓两人依旧呆在祝府混吃混喝,就这么又过了些时日。
这天,三人坐在园中凉亭闲聊,或者准确来说是两人。
刘念不善言辞,和祝景也没有聊过很多,顶多是由于柳蔓的缘故谈谈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以及将来要干什么,其余时间,便是听两人谈话,什么都谈。可很多刘念都是听得云里雾里,对,大多数是学问上的。
在诗会结束过后祝景对刘念的态度明显有很大的改观,这一点就连刘念都能明显察觉出来。
“在祝景心中,我应当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隐逸诗人吧?”刘念在心头苦笑一声,自嘲地想到。
“可我是这么个抄诗的水货。”
有次他路过时听到祝景两人交谈,祝景猜测说刘念可能不喜欢这种人前显圣之事吧。一旁的柳蔓回答说是啊是啊。刘念当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实话,他怕柳蔓将这件事的原本讲给祝景听,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其实如果要他说实话的话,他只会说:“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人前显圣我超爱的。”
他有些烦恼,想要伸手去折一小根树枝,然后慢慢地将树枝一丝丝地剥开、捏碎,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看到自己心中有些迷茫的想法。但这里是祝景家的院子,他们俩虽然算是朋友,可乱破坏人家精心布置的院景,肯定是不好的。刘念又克制住了手。
况且,去折枯枝败叶与勃勃绿枝,两者本身就有区别。前者枝干中带着仿佛年老般的疏松,放在手中,总能找得到将其分拆的空隙,最后手中只剩一些细碎残渣颗粒;后者较为顽强,倘若暴力折断,会流出犹如鲜血般的绿液,不好看,更不好闻,没有益处。倘若是鲜花,那就另当别论。
本来借抄诗来人前显圣是件很轻松快乐的事啊,可怎么到最后啥也没装到,还有些忧心忡忡呢?这算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吗?
亦或是有得到就必有失去?
刘念差不多算是人生当中第一次交到了个好朋友,勉强算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些东西肯定不能傻乎乎地说出来。刘念傻,但不蠢。
所以给了朋友一个机会,自己也开心,但这样的事情肯定要和别人说的,不然对方心里也会不安。不过好在这件事目前来说也就只有祝景知道,况且祝景也是个明事理的聪明人,又不会大肆宣传。
想到此处,刘念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祝景总是身上拿把折扇,这可让刘念好生羡慕:长得又帅,还有真才学识,最重要的一点是还有钱,这些都是刘念做梦才敢想的。
他也有一把折扇,还是那个诗会的“赠品”,他也不舍得拿出来,只好好好放置在盒子里,生怕磕着碰着。
唉,这东西也不好卖,万一以后和柳蔓或是祝景聊天时,说到这个,刘念只能尴尬说一句:卖了。
说起银钱来,等自己有钱了再花柳蔓的就不太好了,还是一直蹭吧,再说,要是自己有钱了,那不得直接上青楼?!还是算了,自己这点洁身自好全靠钱袋子吊着。
好吧,自己连钱袋子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就不拿出来附庸风雅了,小丑他也当不来。
三人闲聊时,刘念发现祝景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犹犹豫豫,明显是有些心事。
于是,他便取笑道:“祝兄,你这是怎么了,看着跟要赶我们走似的。怎么,不好意思说出来?”
祝景叹了口气,回应道,“当然不是了,刘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随后他又呼了口气,还是将心事说了出来,两人这才知道原因。
祝景有个未婚妻,是前些年家里长辈定下的。这件事刘念两人忽然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是祝景先前说过?
祝景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但他还得参加科举、前往京城,这事情前几日他父亲也同他说过,他想办法拖延了些时日。说是待到功成名就之日再风光大娶。
刘念听完后,感到非常无奈,这个事情哪里不好了?
祝景叹了口气,“我还未同那位姑娘见过,只是听别人说过,生得漂亮,那位姑娘也是如此。”
刘念这才恍然大悟,哦,对,忘了不能见面这一茬。
“想到二位马上就又要去四处游历,我便只觉得有些难过。”祝景如此说道,“自由自在的,也挺好,可惜之后我不能陪着两位了。”
柳蔓有些不解,继续追问道,“祝兄,你和你未婚妻,真的不能见面吗?”
对于这类习俗,师父倒是未曾教过他。
其实江落只是感觉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条条框框的,还是不让柳蔓了解过多了,免得束缚住他。
“不能。”祝景无奈地回答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看到这一幕,刘念也有些感叹了——搁这里开盲盒呢吗那不是。
但此时他又看到了柳蔓,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其实吧,祝兄。”刘念开口。
“嗯?”祝景扭过头去,听他要说什么。
“其实,你不能去见,不代表你不能写信过去啊...额,这应该行的吧?”
“也不行。”祝景摇了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同性之间,应该可以相见吧?”刘念脸上挂着些坏笑,这表明了他意有所指。
祝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刘念这些话莫名其妙。
“算了,那我还是挑明了说吧。”
“让柳兄乔装一下,去问问人家对你的看法如何不就好了?”
祝景恍然大悟,“这...”他在思考。
“柳兄,祝兄都这么待我们了,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刘念劝说他道。
“啊。”柳蔓有些懵。
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这种地步了?
“柳兄,我可不是笑话你,你去,再合适不过了。”刘念正色。
“你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打扮,况且现在虽然说有一部分人知道你是男子,但总有人不信啊,而且也并不在少数。”
......
一处闺阁,少女坐卧在案旁,侧头而枕在自己纤细的臂弯。
女子面容姣好,身着一袭长裙,眼睛看着桌上的诗稿。
她叹了口气,“自己仍是作不出什么好诗来,难不成自己真不是这块料子吗?”
想到此处,她忽地有些气馁,本要抬起来的头又埋进了臂中。但没过一会儿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坐起看了看桌上另一张纸。
“众里寻他千百度...灯火阑珊处...”她嘴里反复念叨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仰慕自己的未婚夫——祝景。每年诗会,甚至是祝景作过的每一首诗,只要是她能接触到的,她都会一一仔细研读。
父母之命不可违,她的婚约很早就定下了,她只能让自己接受,可唯一让她不安的是,她并没有见过对方,她并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人。
于是偶然间,她接触到了祝景所写过的诗,没过多久,便有些痴迷...
可如今。
“听闻说,这首诗的作者是位姑娘,一位极美极美的姑娘。”
“她与祝景十分要好。”
想到此处,楚婵英不禁有些心哀。
是了,自己这样的女子,并没有什么耀眼之处,祝景的天作之合,也不可能会是自己...
可他们那样了,我呢?
祝景会不会来退婚?我又会不会嫁过去之后饱受冷落?
楚婵英并不想接受这样的人生。
她想要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并不想当旁人三妻四妾的其中之一。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婢女忽然快步走来,“小姐,一个自称是祝公子好友的姑娘求见。”
她心中忽地一颤。
柳蔓成功地见到了楚婵英,也就是祝景的未婚妻,可一路上他的脸上却莫名有些发烫。是因为这样不合礼法?
两人坐在屋中,可旁边都是丫鬟,柳蔓有些不敢开口。
楚婵英也是如此,从她见到柳蔓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她”肯定是那个柳蔓!那个诗会上大放异彩的柳蔓!!
可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柳蔓来见她到底是要干什么,难不成“她”与祝景真的...
“楚姑娘。”柳蔓终是率先开口,“我有件要事想和你说,所以...”
他略显为难地看了看身旁的一众丫鬟。
“你们先出去,到外面守着。”楚婵英下令。
“是。”
终于,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了。
楚婵英忽然觉得身上冷得不同寻常,她忽然不敢去听柳蔓接下来的话语了,她害怕自己的想象成真,害怕被伤害到。
“楚小姐。”柳蔓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受祝公子的委托前来。”
“要来了吗?”楚婵英不由得心跳有些加快。
“说起来有些冒昧,但还望小姐海涵。楚小姐对祝公子有什么看法吗?”柳蔓略微思量,按照刘念同他说的思路问了个问题。
闻言,楚婵英倒是不怎么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在她看来,柳蔓此番言谈看似和善,实则是此次前来并未安什么好心。
“现在问我对祝景的看法,不就是想让我看清楚是谁与其更为般配吗?”楚婵英心中不由得一紧,暗自认定柳蔓就是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到底祝景是喜欢整日与其厮混在一起的她,还是她这位这么多年来连面都不能见到的未婚妻...思量至此,她心中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一旁正在思考下一步打算的柳蔓当然不知道此女心中所想,只是觉得楚家这位千金小姐、祝公子的未婚妻待自己倒也算是和善,并未有什么不耐烦之处,从这里看来楚小姐的性子倒也很好,他打心底里为祝景高兴。
但是柳蔓还得思考一下自己该不该表露出男子的身份,以及楚婵英她到底信不信,若是不信自己又该如何?自己又会不会被赶出去...念及至此,柳蔓心中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对祝公子的印象,自然是极好的。”楚婵英姗姗回答。
“可楚小姐你们不是并未见过面?何谈印象?”柳蔓一时嘴快,并未注意当前的形势,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话到底还是出了口。一时之间,他赔礼道歉也不是,坐也不是。
楚婵英乍闻此言,心头不由得大震——她果然是来挑衅的!
她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波澜来,可被宽大衣袖盖着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攥成了拳头,可很快就又松开了,因为柳蔓这话倒也没说错,自己因为婚约的缘故倒也并未和祝景见过面。一时,她的心也有隐隐抽动。
“楚小姐莫要误会,我这次来是帮祝公子专程问一下。”柳蔓赶紧切入了正题,他也不知道再这么磨蹭下去会不会闹出什么误会,还是早问完早结束的好。
“楚小姐喜欢祝公子吗?”
闻言,楚婵英浑身不由得一震。
果然!他就是想要退婚!他想要休了自己!!
她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颤抖,“问这个干什么?”
柳蔓听出了其中的变化,这是他没预料到的。
“楚小姐,你先别急,我只是单纯问一下,不是说要做什么,是帮祝公子问的,他帮了我很多,我也只是帮他个帮而已。”柳蔓急忙解释了一通,可这样反而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坐在一旁的楚婵英仍是低着头,好像要落泪。
楚家宅外不远处,祝景和刘念两人坐在马车里,等着柳蔓出来。
祝景显得有些焦急,时不时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往那个方向看几眼。
刘念倒是没什么,毕竟这件事和他关系也不大,他也只是出个主意,他又不是事情的主要人物。
他也感觉到了祝景的状况,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包办婚姻那就受着呗,最起码有个保底,不容易打光棍。”
祝景心里也有些后悔之意,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麻烦柳蔓,还要他去帮这种忙,实在是太对不住他了。
屋内,柳蔓有些焦头烂额,但忽然瞥见了屋中的诗书,话锋一转
,“楚小姐也喜欢读书?”
楚婵英见柳蔓换了个话题,也回答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柳蔓是不是那种爱好乱嚼舌根的货色,免得到时候“她”在祝景面前添油加醋,落了把柄。
“嗯,我读得不多,但很是仰慕祝公子的文采。”
柳蔓听此回答,心中好像敲定了一点。虽然之前他也不清楚楚婵英怎么就变成那样了,但还是尽量不要谈及那个话题。虽然他也不清楚不谈及的范围。
“那么楚小姐感觉祝公子文采斐然喽?”
“是的。”
“那么楚小姐感觉祝公子这个人怎么样,能配得上小姐你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婵英有些着急,柳蔓怎么就又说起这件事了?
“楚小姐莫慌,呃,我的意思是...”柳蔓一时也回答不上来,眼神躲闪。
我的意思是什么来着?问问楚小姐对祝景满意不满意?要是不满意或者早已心有所属的话两人可以试着退一下婚?这要怎么说的出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帮人休妻的!!
楚婵英见柳蔓这副模样,心中大抵敲定,笃实了想法,她冷笑一声,“所以柳姑娘就来帮祝公子退婚来了?我就这么碍你的眼?”
“不不,姑娘你误会了。”
“怎么误会了,误会什么了?”
柳蔓这时真的想不起来要这么说,他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因此心一横,还是向楚婵英说道:“姑娘,你相信我吗?”
楚婵英被柳蔓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听柳蔓接着往下说,“姑娘也知道,我参加过那次的诗会,不管外面怎么传,我其实是个男子。”
楚婵英惊呆了。
“我天生男身女相,这样也是迫不得已,祝公子一直是知道的。”
楚婵英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她忽地有些高兴,但很快就消失了大半,她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柳蔓为了诓骗她所说。
“楚小姐,我当真没有骗你。况且——”柳蔓话说一半停了下来,“况且这也没办法证明不是,总归是不合礼数的,若我真是个女子,一切也都好说,可我货真价实是名男子。”他也不能真把上衣脱下证明啊。
“当真?”楚婵英看着柳蔓身上的女子装束,虽不情愿,但心里的侥幸还是选择相信柳蔓一点。
“当真!”柳蔓急切地说道。
楚婵英心里的石头忽然就落了下来,不紧绷了,“那么柳公子此番前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还是为了祝兄,祝兄想要问询楚小姐您的心意,楚小姐爱他,那么他也会爱你。”
“这倒并不是说祝兄是个随便的人,祝兄他自己也说过,希望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就这么过一辈子。”
“这样啊。”楚婵英看似低头思考,实则心头窃喜,心跳不停。
“真是多谢柳公子了。”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诶,他出来了!”
看到柳蔓,祝景不由得精神一震,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怎么说,柳兄?”祝景有些紧张地问道。刘念同样在一旁搓手等待他的回答。
“楚姑娘她说,她很仰慕祝公子的文采,自然对祝公子也是仰慕的。”柳蔓如此回答,随后将事情尽可能地详细讲了一遍。
祝景听完后,连连感谢柳蔓,心里更是生出一股别样的感觉。
被人牵挂的感觉吗?只是和以往所感觉到的不太一样。祝景在脸上笑笑,心底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细细品味。
刘念也听得津津有味。看来自己这提议没搞砸啊,幸好幸好。
“实在是太感谢柳兄了。”祝景郑重地向柳蔓弯腰施了一礼,感叹道,柳蔓连忙扶起他,“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几人很快打道回府。
“听到没有,祝兄,楚小姐说她很仰慕你哦~”
马车中只剩下几人的谈笑声。
夜晚,屋内,只留下怀抱诗稿、默默思量的少女。
心有心上人。
应照花满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