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许攸之言，王芬当即心下一紧，不禁蹙了蹙眉头：“子远是否太看得起小儿了，区区一介小儿又懂得什么道理？”
“哈哈哈，使君太过自谦了，我等此行结伴而来就没少听闻令郎的名声。
其陶朱公的本事可谓闻名州郡，不过短短几年的积累，其财富便隐隐能与中山甄氏这等累世传家的大贾比肩。
若是没有足够的才智手段，想来也无法创下如此大的家业不是！”
许攸眼底隐隐闪过些许贪婪的微光，笑着说道。
见许攸突然提及自家小儿从商之举，王芬心下不由一沉。
毕竟对于自家小儿经商之事，王芬向来便不是十分支持。
在王芬看来这多少是有些不务正业。
只不过出于对独子的偏爱，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其竟真的闯出了偌大名声。
就在王芬想找个理由继续为王仁推脱之时，却不料王仁自己，反而再次跳将了出来。
“父亲，既然子远先生都如此说了，不如便耐下心来听孩儿说几句可好？”
看着自家孩儿一改往常的疲懒模样，满脸严肃的样子。
王芬不由心下一软，微微叹了口气道：
“罢了……罢了，你想说就说吧！老夫倒要看看这几年你究竟有多大的长进！”
见王芬终于松口，王仁不禁松了口气，对于自家老爹的那固执的脾性，自己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就怕其一意孤行，想要一条道走到黑，想要拉都拉不回来。
只见王仁稍稍定了定心神，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缓缓说道：
“夫废天下之事，世间之至不祥也！非万不得以，不可为也！
从古至今能成大事者可谓聊聊无几！左右不外乎商之伊伊！汉之霍光！
而古时伊尹之所以能够另立新帝，乃是其心怀至忠之诚，又身据宰臣之势，位列百官之上，计议详定，这才功成。
后之霍光既受先帝托国之任，又有皇室宗亲之位，内有太后秉政之权，外有群臣同心之势。
加之当时昌邑王即位尚浅，身边没有亲信的臣子，朝中也无官员支持，且其为政荒淫无道。
因此，霍光才能摧枯拉朽般实施计划。
可是如今呢？
父亲与诸位先生既无当初伊尹的名望，又无前朝霍光的权势！
难道仅凭方才公矩先生的几句天象之言便能定下如此大事，那未免造反也太过容易了一些！
些许浅见，不知父亲及两位先生以为然否？”
说完王仁环视一圈，只见众人纷纷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唉……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但愿我这便宜老爹这次能够靠谱一些，不要再像历史上一样轻信许攸等人之言，白白葬送了身家性命。”
王仁心中暗自想到。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似乎并不如同王仁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只见许攸略微沉思了片刻，当即便摇了摇头反驳道：“非也，非也！公子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大谬！”。
见许攸如此轻易便找到了反驳自己的理由，王仁不由微蹙了下眉头，拱手施了一礼道：
“哦…愿闻先生高见！”
他倒要看看许攸这位南阳名士究竟是否浪得虚名！
却见许攸微微一笑，轻捋了捋颌下短须，轻蔑的看了王仁一眼，略微拔高了点声音道：“高见不敢当，只愿公子能够认清事实即可！”
言罢瞧了王仁一眼，却见王仁面上未有丝毫波澜，许攸心中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当初先帝大行之前，向亲爱渤海王，本欲将皇位传予渤海王。最终乃是大将军窦武力排众议，这才将其推上皇位，故而当今陛下得位，是为不正！”
众人闻言不由陷入沉思。
“不过，若是其登基后能够看在先帝的面上善待渤海王也就罢了，可是结果呢？咱们这位陛下，非但未遵先帝遗诏善待渤海王，更是借渤海王一案尽诛渤海王满门，致使先帝一脉就此断绝，是为不仁。”
“当初渤海王一案如今想来确是疑点重重，陛下当初的手段确实是卑劣了一些。”王芬当即赞同道。
王仁见状不由无奈翻了个白眼。
许攸见状则是更为卖力了几分:“其后，陛下更是丝毫不念当初大将军窦武的扶举之恩，反借宦官之手尽诛大将军窦武满门，是为不义！”
见王芬几要被自己说服，不由继续加大了力度：
“卖官鬻爵，致使贪婪庸碌之辈占据高位；
例行党锢，致使贤良之辈远遁江湖；
沉迷酒色，致使政务荒废。
凡此种种不可尽数，较之当初的昌邑王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问如此君王，又怎能担的起兴复汉室的重任？
吾等汉室子民，又岂能眼见汉室天下日渐沉沦而无动于衷。
而使君，身为“八厨”之一，向名重于天下！
还望使君看在天下万民的面上，看在汉室数百年江山社稷的面上，挺身而出！
首倡大义于天下！
攸不才，愿冒死前来附使君尾迹，与使君一道……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看着许攸一副大义凛然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人着想的模样。
不知为何，王仁竟隐隐觉得有些恶心，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眼见王芬将要被彻底说服，不由有些急道：“父亲…”
“够了！”
王芬摆了摆手制止了王仁的动作，微微叹了口气：“好了，子远！今日我等商议此事多少是草率了一些，就暂且先讨论到这里吧！待老夫考虑几日，再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何？”。
“使君，可是…”
一听王芬似有推脱之意，许攸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嗯…难道子远还有何高见不成？”
看着王芬那愈发不快的脸色，许攸心下不由一震。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本以为一直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王芬竟隐隐有些超出其掌控的趋势。
当下不敢再多做强求，连忙给一旁的襄楷使了个眼色道：“既如此，在下和公矩便先告退，至于方才的提议还请使君多加考虑一下，待过几日，我等再来拜访！”
“嗯，尔等便先下去吧！”。
见许攸语气略有些转缓后，王芬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微微摆了摆手道。
然而众人却未发现，从方才起便一直未发一言的襄楷，在看到王仁面相的那一刻，便一直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许攸连喊了他几声后，其才终于回过神来，在与王芬施礼告别之后，便紧跟着许攸离去。
待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
王芬这才重新将目光投注到自己这略有些陌生的儿子身上。
不知不觉间，自己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似乎已经成长了不少。
虽言行上还略有些稚嫩，但想来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王家日后的顶梁。
只可惜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了，现在房间中就只剩下你我父子二人了，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还不快给老夫如实道来！”
王芬略微收敛下了心神，喝问道。
王仁闻言不解道：“呃，父亲此言何意？孩儿不太明白！”
“哼！为父究竟在说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看着面前仍在装傻充愣的王仁，王芬不由加重了语气道。
王仁看着王芬似乎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心下不由一叹，苦笑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的那些小动作到底还是瞒不过他。”
原来，早在日前发现许攸两人偷偷进入府中之后，王仁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命人偷偷监视两人的动向。
而这一举动则被王芬之前安排的眼线一一汇报给了王芬。
虽然不知道自家的小儿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但出于谨慎，王芬还是没有直接拆穿他的动作，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原来父亲您都知道！”
王仁虽心下吃惊，但面上却仍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
“哼！所谓知子莫若父，即便为父这几年忙于公务，对你的管教疏忽了一些，但你近年来的表现，为父还是一清二楚的。
虽不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但是为父还是要告诉你一句……
为父虽然老了，但还没死！
天塌下来…自有为父替你顶着！”
王芬长叹一声道。
“父亲，您……”
王仁闻言不由有些泪目。
要知道自己上一世自小便在孤儿院长大，从未体验过父母的疼爱。
进入社会后更是尝尽了世间人情的冷漠。
而今王芬的真情流露，则让王仁那枯寂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父爱的感动。
回想起穿越到汉末的这两年。
过于超前的认知带给他的不是什么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反而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生怕下一秒便被这乱世所吞噬！
而在得知自己的父亲是那位历史上空有大名而短命的王芬之时，更是加剧了其内心的恐惧。
以致于一直忽略了前世不曾享受过的天伦之乐。
一时间，王仁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努力竟是那般的可笑。
“或许这一世除了简单的活着之外…我…能够做到的还有更多！”
看着面前王芬那慈祥的面容，王仁不由紧了紧双拳，在心中暗暗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