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宇天明示意雷优停到了一条上山的小土路旁,轻急的走下轿车。
宇天明将手直挺挺的伸入书包里攫探,然后牢牢抓住了一个柱状物。用手指抠挖一阵后,宇天明带着惯性的残影,将已经打亮手电筒挥舞出黑色悉尼百包裹。踌躇且犹豫的用另一只手合上了批到肚子前的书包的拉链;而在另一边,雷优已经不紧不慢的关好了车门,用车钥匙遥控催动小车响起来焦急的锁门音。
“你小子,动作那么快干嘛,不打算让我今晚住宿了?”
宇天明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向雷优致歉。但他很快又有点严肃的注视起手电光束下的羊肠小路,看着潜伏于路边的野草下的黑暗,以及不知道别的什么东西。
黑色的总是肆无忌惮,蚕食着行路人的恐惧。
宇天明摇晃两下手电,确信不会发生诸如一些恐怖电影中突然闪烁两下,然后就熄灭的桥段,然后将它高举过头顶,想要试图去照射出什么。一旁的青年倒是被他这么搞得有点逗笑了;雷优装作有点不耐烦的催促道:
“麻溜的,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了?不回我要到车上睡了!”
宇天明有点失望的发现并没有照出来他想要看见的东西,但他还是听取了雷优着急的催促,回头轻声道:
“跟我来,优哥。”
但雷优大步流星的抢先冲到了宇天明的前面。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股自信张扬,仿佛嘲笑宇天明的磨蹭一样,说了句“我不怕黑”,就迈入了远一点的光里。
宇天明很是无奈的笑笑,但不胜赶紧的追上了雷优的步伐。这一条小路只有一个方向,所以雷优也用不着回过头问他。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保持着一个刚好能彼此观望到的距离,用着一道光在漆黑逼仄的小路上游移。宇天明不知道为什么雷优要走的那么快,虽然他能追上雷优,但出于雷优喊着“我不用光,这种路我以前天天走”的坚持,宇天明只是挪紧了和雷优同步的节奏。然后大约七八分钟后,他们顺上了最后一段蜿蜒的路头,站在了深阔大院口。
屋子已经比宇天明记忆里的要小很多了,可能是因为人长大的缘故。但事实上他小时候也不在这里住着。在更模糊的记忆里,老爹总是外出,将宇天明交给认识的人扶养。所以宇天明先是在城镇里边长大,然后生了一场大病,被急调回来的欧阳克重新带回这个老家,神奇的调养恢复。自打那以后,欧阳克就闲置在家,照看年幼的天明。尽管这个老爹还是经常有一出没一出的消失不见然后又回来,但总归的讲,作为一个人扶养孩子的男人,欧阳克已经相当尽责了。
“天明哥!”
院子里早已经站好了翘首以盼的女孩。苏苏使劲的向宇天明所在的方向呼喊,但雀跃的话冷不丁的戛然而止。她抬敛白茶叶般薄层的眼皮,用很是生疏的微笑说道:
“…哥,你朋友?还是你同学?”
宇天明拍了拍女孩黑白纹校服下的精瘦肩膀,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你看你,说话说的那么快,让我都接不上招呼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雷优,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大学室友。这大二结束了不是就要走上选择升学的道路了嘛,所以他也就跟我来就近的家里,放乡收收心。”
同样的,宇天明也用目光栓了栓雷优的眼神,饶是悦意的回介道:
“喏,这个就是我的妹妹,也就是南苏苏。雷优,她可能有点怕生,你别刁难她啊。”
“怎么敢,怎么敢。”雷优哈哈大笑,随即快步上前,落落大方的从自己的yeko裤装兜里伸出来一只手。不止是女孩惊讶一瞬于这举止的唐突,就连宇天明也有点尴尬的抿紧了下唇。握手这种方式不太是他们这些人表达友好的第一方式,更多的时候,他们局限简单聊天来意思“认识你很高兴”,即使是相对开放的大学生活中也大抵如此。
所以宇天明其实有点不自在。他摸不着雷优究竟是玩笑性起还是习惯自然的认为这就是正常的打招呼。但总之,他现在只能看向苏苏的反应。
苏苏,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开始是很腼腆,但确实反应很快的,为尽力不让雷优难堪的快速递出了手。
当一大一小两只手轻巧握着时,雷优有点微微的眯起眼来,注视着动作相当平稳的苏苏。随后,他轻巧的松开手,又恢复了平常满面春光的形象,乐呵着催促宇天明带他进去落宿。
“我给你收拾收拾,今晚你就住我房间吧。还有,雷优,你包里带上衣服了吗?”
路上宇天明就和雷优商议过要不要拿下行李箱。尽管雷优相当畅快的表示自己不多住,所以用不着在宇天明家里洗澡,衣物等等东西自然省得搬运,但宇天明仍然建议过他至少劳途奔波,到家里第一晚还是最好荡涤风尘。
“没有啦。嫌我脏啊?还有,我住你屋子,你住哪啊?”
“…住我爸房间。”
简练的回答,倒是令得雷优哑口无言。确实,擅长说话的他忽略了这样的事情——宇天明他爸老年痴呆了,需要有人来照顾。所以他自知不当的回应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去自己整理一下”后,就灰溜溜的挨个去查看几个厢房。
“哎,那是我妹房间。我带你去我房间。”
…
等到一切都忙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宇天明疲惫的瞥视良久默立的南苏苏,有点歉意的呼唤她:
“苏苏,有点冷着你了吧?今晚都先回屋休息好吧,父亲的事情我来,辛苦你了。”
少女木着的摇晃着脑袋,用举起的手臂蜷起臂膀的可观肌肉,轻飘飘的表示:
“都是小事。师父他虽然傻了,但行动自便,我和你雇的保姆基本上没出什么力…”
话未说完,南苏苏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她用手指指了指一个方向,轻悄悄的说:
“事实上保姆干了一星期就跑了,我给了她多一份的工钱,是怕她乱说出去……毕竟师父他偶然之间的举动,确实挺吓人的……”
“现在,他其实躲在了那里屋里……刚刚你同学在,我不方便说,现在倒是可以告诉你了……”
又是那里。宇天明感到脑袋有一阵晕眩,随即挥手示意他会来处理这件事情。
“好的,我知道了。苏苏,你早点睡吧。”
等到少女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宇天明洞悉到来自自己的房间传来一点声音,便屏息凝神的静步来到那屋门口。他早先就已经知道雷优偷偷下床的动静了,但苏苏的说话声音极小,所以宇天明基本上确信雷优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即便如此,为了略微整治一下这个家伙的好奇心,他还是咳嗽了一声,随即轻轻的敲了两下阴沉的房门。感觉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慌乱,然后是终归结束下来的宁静,宇天明发出了一声细如蚊鸣的叹息。
但他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里屋的方向上。宇天明极意的对碰上门间挂环闪烁的光,脚步也不做声响的分明逼近。随着眼瞳中三扇大门越来越清晰,他呼哧的张开右手,在节理硬朗的五指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对一大一小的铃铛。
那两颗铃铛红透晶莹,就好像两颗冰糖葫芦一样,但中心的口舌却开的很大,似乎是拆自什么本来就有大号孔洞的东西。铃铛内部的涂料漆黑猩红,又有点像非常薄的一层镀纸,隐隐约约的甚至透露出锐利的红色亮光。
“爸,都不见一见我吗?……”
宇天明沙哑的开口,嗓子就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糊黏住了。来回扫视三扇纹丝不动的大门,宇天明默不作声的平举右臂,摆直以后,将铃铛来回晃荡,发出了“唧嗒”“唧嗒”的撩音。
“凡青蚨奇变,蜕羽外乡人。”
宇天明口中忽的轻吟道一句,声调悠长但不失起伏,声音的波及甚至有如实质般撞击到墙壁,形成回音。与此同时,少年越来越深邃的神色,也认真的注视前方这三个沉息的长方体。
“吱咕咕——”
似是感应到了宇天明的催动,三扇大门开始有点抗拒的轻微抖动,和宇天明进行了一场拔河角力。
“凡青蚨奇变,蜕羽外乡人!”
宇天明眼神一凝,再次吟唱相同的话语,并且加快了语速。随着声音的回响渐渐落幕,门扉终于放弃了挣扎,齐刷刷的一并左转。于是黑黢黢的里屋时隔三年,终于是再次亮相在宇天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