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的仲夏夜总是难以安眠的。这一晚,夜不能寐的感觉起码击垮了宇天明两次。躺在床上的欧阳克倒是意外的老实,一直到东出拂晓,日照桑白的时候,宇天明都可以听到他稳定安然的吐纳声。
宇天明的眼皮酸楚的不行。他连打几个哈欠,把先前苏苏带进屋里来的两玻璃瓶银耳汤,很快的倒灌了一瓶。
抚摸着玻璃温存的冰凉手感,宇天明掐着自己的眉心,想象自己的疲惫样子。每个男人总会幻想自己操劳过度而被家人心疼的时候,可以装作不在乎的说“我没什么”,宇天明也不例外。但现在更多还是先想想找那个洛老板,怎么说明干什么比较好,宇天明在心中默念。
就说是我父亲要找他的,并且如实相告父亲的状况?毕竟如果父亲要找的人就是他,那他肯定有着欧阳克提前知会的办法吧?
正想的入神间,宇天明的余光却发觉,门口模糊的失焦画面开始有点变形。他思绪繁杂的偏过头,惊愕的促成了双目对视。是南苏苏拎着一套被子进来了。
少女用骨节明朗的白皙手指揣兜住薄薄的布衾,将其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款款向宇天明走来。
“哥,这么早就醒了?不会没睡吧?你昨天也没拿被子,我想着过来给你披一下。”
说完这话后,女孩还目露担忧地往宇天明额头上摸了一下,直到确信没有感受到意外的温度,才放心的闭合朱唇。
有点灯火阑珊的巧合感,正呼应了青年几分钟前有搭没搭的懵懂幻想。被这么心头一撞,宇天明简直不要太恣意,但同时也暗骂自己这个时候甚至还不如老妹懂事。他堂堂起身,顶着一直略微拢紧的眉头,认真诚恳的向南苏苏表述:
“苏苏,你应该多休息的。别担心我了。既然你醒了,那就等我做个饭,然后我再上路。”
“好。”
少女到这个时间没有再推诿做饭的事情,毕竟她看宇天明的神色也是不容商量的样子。接下来,她就静静地看着欧阳克,眼中落下数不尽的哀伤星星。
宇天明自然不好打搅现在正浸衬在悲愁情绪中的女孩。他只有进行快快的去厨房,然后点起清晨炊烟的火,熬上雪白的粥的连贯动作,才能稍微缓解心中的愧疚。
…
“嗨,不就是找我送个路吗,道什么歉。天明,我都没谢谢你给我饭吃给我屋子住,现在跟我客气个什么?”
被宇天明满怀歉意的叫醒后,雷优很快听懂了好哥们的安排,于是义不容辞的喝粥上路。在下山的路上,雷优突然低声的开口,他这么问宇天明:
“那个……其实昨天我好像听到了你在那最里边有动静。你爹本来是不在那个屋子里的吗?”
宇天明想了一下,淡淡的开口道:
“是的。因为这个事情,我打搅你睡觉了吧?今晚我会想想给你做个更好的安排的。”
“不用不用!是我一直说要住你那,别自责啦天明。”
“嗯。谢谢你。”
随后雷优就没再说话。宇天明想想也知道,毕竟昨天是他敲过门的,那会雷优还在装睡。现在雷优故意提这一嘴,自然是反思到宇天明敲门时就肯定知道自己的动作,所以证明自己后面没再关注这些情况,从而叫宇天明放心。
雷优他……好奇点也很正常。毕竟予希,包子他们插科打诨时就经常会和人讲,宇天明是个武功傍身,家有奇术的神秘男子,还夸大了很多莫须有的成分。所以雷优之所以如此热心相伴宇天明,多少有些本来就为了一探究竟的目的。
只是宇天明和雷优关系本来也不错,加上还和他一个人讲了父亲这档子事,雷优才不得不狠狠收住这样的想法。
约莫又三四分钟,他们走下来山,还是由雷优发动了汽车。宇天明当然也会开车,而且还开的不赖,颇有点“秋名山车神”的名声;不过因为这车主本不是他,加上比亚迪这款新车在当时可是令雷优破费的心血,他也不好意思要来过过开车瘾。
应了宇天明快去快回的请求,雷优一脚油门踩到底,便让小车驶入一片晨雾的海洋。灯光如幽灵般游移闪烁,清风将后视镜涂抹了一层模糊,在鲜有来往车子的偏僻公路上,他们疾行着。
“天明,你说你和许予希咋也没啥结果呢?”
副驾驶座上,宇天明听着雷优的侃侃而谈,本来还算应答自如。直到雷优意气风发的聊到了自己的爱人,以及怂恿宇天明为何不表白的节点,后者当即陷入了一种沉默当中。半晌,宇天明缓缓的苦笑道:
“其实有的时候,陪伴太久倒是叫人为难。因为太知根知底而且气味相投,第一步想要撕开朋友这样的关系反而更不方便开口。”
雷优听闻宇天明的阐述,用凝视的目光瞅了一眼邻座之人,尤其是他身上那件灰色polo衫胸口的狮子图样。然后在宇天明怔然的沉思中,雷优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
“有的时候,形影不离的不一定是同类,也可能是猎人和猎物。你觉得难以拿下,是因为你还想留手。”
最后,这个班长好像经验老道之高手一样,总结了这样一段夹杂着车窗的风声呼啸而过的建议——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感情这东西,从来只留给勇敢者啊。”
宇天明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接不上来话来,就只好麻木的点了点头。雷优见他颔首认同,便还想马上说点什么,但被宇天明忽然眼前一亮的神色打断了。在宇天明视野长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城南小卖部”的字样。
“到了!”
雷优用宇天明看不见的细微角度眯了一下眼。他一边嘴下相当快的答应着“好!”,一边很灵活的来回踩着刹车调节制动。白色的小轿车就如同下乡的都市丽人,臭美的闪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远光灯,接近着这个城镇一开头的小小杂货铺。
“班长,这话我不方便在外面讲,待会我会进里边和老板说。你在外面等着,想买什么拿什么,我给你付了,怎么样?”
宇天明诚挚的解释自己并不想有意的晾雷优到一边,只是实在有着苦衷。雷优默许的摆了手,特意用淡然的表情四处打探这个杂货铺。杂货铺的铺陈不算老套,部分设备倒是肉眼可见的旧掉了。宇天明看到雷优把玩起来一个小小的木制笛子,就匆忙的走向起身也认出自己的洛姓老板。
“呦,小宇啊!放假回来啦?”
“是的,洛叔。”宇天明尽可能让自己脸上的焦急显得恰到好处。“现在你有空的吧?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进去说说。”
“行。”
三十几岁的中青年扶了扶眼角的黑框眼镜,抬手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侧边窄小的小门先让了出来。宇天明见状率先一步进去了;而洛老板则是很快地看了看仍在百无聊赖玩着笛子的雷优,什么也没说的跟着步入里间仓库。
…
“大概就是这样了,洛叔。你说我爸确实给你留了什么,那么,你可以拿来给我看看吗?”
沉稳的中青年没有很快的答复宇天明的请求。他有点拘束的挺了挺坐在沙发上的上半身,紧张且冷峻的表情想把鼻梁和眉心挤到一起。这样的动作使他身上的黑色夹白条纹点衬衫晃荡起来,就像雨点一样。最终,他张了张口,前面几次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后面才让宇天明听清晰了这样一句话:
“他确实留下了一件东西,但他是为了让我告诉你——绝对不要靠近任何带着这东西的人。”
说罢,洛老板腾的起身,斜脸瞥视着房间的一个角隅。
“什么……”
从眼前这个中青年的迷惑性言论举止中缓过神来,宇天明极快的顺着洛老板看着的方向,从视线里捕捉到一个静置在黑木柜子上方的匣子。尽管隔着三五米远,宇天明却感到那匣子的细节全都清晰可见。
匣子不大,呈正方体,大约只有三寸宽窄。匣子通体都像是用的黑檀木,其上雕刻的纹路也可称之细致入微,而正中央一颗景泰蓝锁,更是妖冶夺目,于四角上还纹绣有金边。可以想到这小玩意曾经是有多么上档次。但如今已经略微黯淡的花饰,以及铺盖顶层上的粗细灰尘,却正在宣告着它被埋没的历史。
“那个盒子……东西是在它里面吗?”
辨别出这样一个贵重的匣子,宇天明不由正色起来,郑重的向洛老板确认。
“没错,你等等……”
洛老板将右手垂放着,有点触摸到西装短裤下的腿;左手却一直举着,拇指放在了嘴边。其实这个中青年一直有着保持卫生的矜持,比如每三天刮一次胡子,袜子一定要穿的没有褶皱等等。但现在他的举动肯定看起来不雅观,因为他急躁地把手指放嘴里啃咬起来。渐渐的,有一点殷红在上下牙齿的躁动下亮了出来,洛老板才停下费劲的啃动声。
“洛叔。”
宇天明没想到洛老板还要做这样一个举动,但他了解父亲他的手笔,所以不会感到很奇怪。只是当下为了帮助他,居然还要洛老板这样自残,宇天明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就站起身来,凑向那个中青年。
“你给那东西拿下来吧。快点,我怕疼,没咬深,等下血就不够了。”
听到洛老板这样吩咐,宇天明也是手脚麻利的将柜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然后单手抓握给了洛老板。洛老板保持严肃的表情,又再次嘱托道:
“小宇,把你的手也咬破,然后跟着我做。”
宇天明听话的照做了。等到令人难熬的几秒过去后,两根带血的手指,共同在匣子的景泰蓝锁上轻轻的点了一下。就此,这个匣子向外透光,神奇的自动打开起来。
看过匣子里存放的物件,宇天明第一时间倒是有点失望与不解。这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里,还垫着一层折叠起来的华贵金丝布,但金丝布上面只有一张黑色磨砂卡片。卡片上面是很潦草的,好像被略懂皮毛的画家描绘的树的样子,非常非常的普通。如果这时候洛老板把卡片轻轻一摘然后扔掉,然后说明金丝布才是真正的物件,宇天明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然而,洛老板就是如获至宝般掂抖着手指,将那件黑色卡片取出,然后盖也不盖的就把那贵重匣子扔到沙发上。
“洛叔,就是这个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