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不怕巷子深,酒是一个好东西,很多人爱。我也是对酒有一种感情。
我生活在长江中下游的一个僻静的小山村,那里森林茂密,草木繁茂。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两亩良田,人们以水稻为生。
父辈那一代,十分勤劳。每家每户人口多的基本上会种上一旦田,雨水充沛的年成相当于能收获100担稻谷。我们那里地势不平,都是梯田,收这么多稻子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体力工作。
1992年到2008年间,我也不过咿呀坠地到十来岁,我亲眼目睹了我们父辈的艰辛。
我孩童般稚嫩的声音问妈妈:“一年种100担稻谷根本吃不完啊?为什么要种这么多?”
妈妈说:“可以拿部分去卖呀,另一部分到了来年变成陈年的稻子了拿来酿酒。多种点,做庄稼的都是靠天吃饭,万一来年是旱年收成不好,身上有余粮,来年不慌呀。”
陈年的稻子拿来酿酒!
每当夏天的雨季,村里又到了家家酿酒的日子。其实村里酿酒并没有挑特定的日子,只是我们村里的人,家家喜喝酒,容易做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
我和姐姐放学回家,还没到家,穿过小路总会看到田埂边的人家烟囱会冒着青烟飘来酒香。有的人挑着水从水井边吃力的台阶往上走,有的人蹲在敞篷的院子外面捣碎着酒曲,从小馒头大小垂成粉末状,很有耐心。很精致,风一吹,粉末状酒曲就会移开几步。
有的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酿酒的灶台前面,往里猛的加柴火,熊熊的大火燃烧着,火焰直喷锅底。另外半边竹子搭的管道接了好几根长长的竹管直通水沟,那长竹管还冒着热气。水从这里滴滴答答的流出,一边则是不停的用葫芦瓢舀水,或者干脆直接倒半桶水到灶台顶部的木盆子里。也没搞懂是什么原理,反正听大人说,最顶端木盆子的水煮干了,稻子就会糊。酒香味就会掺着糊味不好入口。另一端一跟纤细的水管直接一个80厘米高的坛子里,管子仿佛是秘密引流注入的,上面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毛巾,防止化入水滴的蒸汽散发。上面还是有些许的热气往外冒,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不知不觉一路观看,我走到了家门口。爸爸肩上搭着一条汗巾,他一只脚登上台阶,另一只脚准备向前跨步,他又稍作停顿了一下,他拿起汗巾,擦了擦豆大的汗珠。夏季,挑水是繁重又累人的活。我看到爸爸背上也有汗珠,应该忙活了一天呢。
我喊着:“伊!”(伊是我们那里对妈妈的称呼)
妈妈看到我回来了,开心的朝我摆摆手:“心肝,过来尝口酒。”
我放下书包,飞快的朝妈妈奔去。
妈妈拿了个小杯子接了一杯,我接过杯子,泯了一口冒热气的酒,我哈了哈气道:“好辣。”酒还烫烫的,我的脸蛋泛起一点红晕。
妈妈问我:“味道怎样?”
我露出小舌头用小手扇着风答到:“很香,好辣。”
妈妈把剩的小杯酒一口喝完,妈妈泯了下嘴巴说:“好酒。”
我们村就是这样每家每户都有自己酿酒的工具和配方。有些人家的酒曲下的重,味道更烈,我家的酒曲是根据外公教的秘方配置,做的比较清淡,进口比较柔和香醇。
酒除了用水稻做我们这边还有用高梁和苦荞做的。不同的粮食酿出来的酒味道的清香不一样。酒的制造大概用的就是蒸馏发酵的原理。但是,至今我也没弄清楚这其中的原由。我觉得很神奇。
从蒸熟水稻到铺开晾冷,再到放酒曲粉搅拌均匀,盖住发酵放大缸里继续发酵,直到溢出酒香。大概时长也有1到3个月的样子。
大人们做事就是有匠人精神。每一道工艺尽管繁琐,但是做的很仔细,就像春天稻谷发芽移摘秋收。
我们村在大山脚下,地势跌宕起伏,全部是梯田,只能靠人工播种秋收。
稻谷是很矫情的,它出了乳白色的麦芽小嘴之后,它只能在干净松软的土里长势才喜人。播种的田都得经过仔细的打理。
大人们春天赶着牛犁完田,再用四方型尖刀般的犁耙(一种上面是木板下面是一排铁做的尖刀)打理一遍。用绳和木搭子套在牛背上,人可以站在木板的上边。左手拉着疆绳,右手拿着细竹枝,指导牛作业,牛根据人的指挥前进,站在犁筢上面的人也能被拉动。犁筢背面的尖刀可以把有过雨水的稻田再翻新一遍,这样土质更干净,土更松软,好像再一次清理垃圾。
这个过程牛和人一样辛苦。我小时候经常在田埂边看着爸爸劳作。
爸爸矫健的身姿,左手拉住疆绳,右手拿着细长的小竹枝,人站在木板上,动动左手的缰绳指导牛儿转圈,挥挥右手上的小竹枝拍拍牛屁股,提醒它听话。
牛好像模拟过一般,真的会围着稻田转圈圈,一上午就能把一大块田清理一遍。牛在稻田里拉着犁筢,爸爸站在犁筢正面的木板上吆喝指导着,转了几圈后,竟然看到他们娴熟的在稻田上驰骋。爸爸这个姿势也是相当酷的,做熟练后牛仿佛也像脱缰的野马,体验它田间劳作的自由和快乐。
后来,我问妈妈牛为什么能听人使唤,妈妈说小牛长大能干活的时候,就会给牛装上牛鼻子,套住疆绳。如果是犁地或者这样的翻新稻田,都会给牛套上相对应的工具,人引导着走上两遍就会了。种地的牛仿佛有遗传似的,带上两个来回就会了,时间长了连平衡稳定性都保持得很好。
把稻谷种下去之后,稻秧青翠的成片的长出来。大概清明谷雨时节种下,过一个月左右能长成。大人们会把头年冬天拣回来的大竹笋的壳用大的生锈了的铁钉,顺着竹壳的纹路划成一条条长细差不多大小的细丝,像一根根剪断的绳子,然后扎成一捆一捆的,放在水里泡一晚上。
这些竹叶壳都是从演变成竹子的竹笋上拨落下来的,很结实。听说,有些人家会把它用清水浸泡煮开,这样用起来会更结实。至于这样的动作,我已然不记得。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不太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或许妈妈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还没放学,再或者妈妈很少有这样的操作。
我大概只记得她每次去林子里做事时,偶尔从竹子上扒些竹壳回来晒。这样累积很多,再用钉子扎成细条成捆的保存好,等插秧的季节扔在木桶或者盆子里浸泡。插秧的季节雨水也是下个不停的,我们利用的大多是屋檐下积累的雨水用来浸泡竹壳。
有一次,下秧的季节。我看到爸爸矫健的身影。他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带着斗笠穿着蓑衣拿着细竹枝条,左手拉着绳子,右手赶着牛儿,站在犁筢上,他用一下午或一早上的功夫清理好一块又一块的稻田。
黄昏时分,他用锄头挖出排水的两道沟壑,这样能保持上下游的梯田有衔接口。雨水太多时,及时打开缺口,上流注入的水顺势蔓延到下游排到沟里,防止秧苗淹死。也能在旱季利用这沟壑接入水管引流到田里。
爸爸挖的田埂总是干净整齐,清理过的稻田水质沉淀后也是清晰可见。成堆的肥胖的田螺也浮出水面。
有些小伙伴会趁着没下秧的时候拣一些田螺回去。运气好的年份,甚至能在一会功夫拣上几蛇皮袋或者几篓筐。泥螺不好洗,我们那里都用水煮开后,用针挑出里面的肉,再用面粉和盐使劲搓揉。这样能洗得很干净。按妈妈的说法是,可能里面有蚂蝗,煮开扔挑出螺肉扔掉壳,再多次清洗后清炒会干净很多。
有一次,妈妈不在家,我放了菜籽油翻炒的,没想到螺肉泛起了好多白色泡沫,然后也有比较重菜油气味。后来,妈妈告诉我,炒螺肉不能用菜籽油,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什么道理。类似狗肉不能和绿豆一起煮着吃,蛇肉不能在家里煮着吃,只能在外面临时起灶架锅。
我们家里不吃这些奇怪的肉,所以类似的情况并没有在我家发生过。但是妈妈还是会嘱咐我,至于其中原由总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然后就成了一种习惯。
我曾经亲眼目睹邻居家花50块钱从别人那里买了一条扁担长的蛇,在屋外架锅剥皮剁成块状煮着吃。那是满满一大锅,直接放在清水里煮,然后加了点盐和姜。至于还加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对于蛇,我看到难免害怕。
我看到邻居伯伯熟练的将一条完成的蛇皮褪去。剥了皮后的蛇像带鱼一样洁白的被挂在屋外的树峭上,邻居伯伯将它的苦胆掏出生吞。砍了7寸再切成块状,放入屋外架起的大锅中,煮沸的汤冒起白烟。那是夏天阳光明媚的一天,一锅炖蛇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村。
邻居喊了几个人去一起分享美味。我去水沟洗菜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们说给我尝一块。我吓得两腿瘫软,连连拒绝:“不,不,不用了,谢谢。”
对于这一类新鲜的事物我从来没有冒险的意识。对于这些新鲜的食物我也无福消受。村里还有吃老鼠肉的,他们用捕兽夹子在山上捕捉兔子,往往兔子没有捉到,但是能夹到两只大老鼠,胖胖的,有两斤左右。等放夹子的收了网,这肥大的老鼠也被带了回来。起先他会问有没有人要买,见是山老鼠,买的人比较少,索性就自己吃。
从里到外剥皮去头,山老鼠的肉偏红,砍掉爪子,留下青蛙腿搬大小的四肢。带回家应该是炒辣椒红烧着吃了。听说味道很鲜美。
还有一次夏天的时候,堂哥就是捉了好多青蛙。
那时候才几岁,那年代缺衣少食,偶尔弄点野味吃也正常。他们把整只青蛙处理干净后,应该是用辣椒大蒜姜葱清炒的,香味很快蔓延开。
堂嫂和堂哥那时候还是幸福的一家,她笑嘻嘻的喊我:“吃青蛙不吃?”说着递给我一个青蛙腿,我看着还是绿色的有肌肉弹性的小腿,那辣香味入侵了我的味蕾,我咽了咽口水,连连拒绝。
不一定是害怕,也许是不好意思吃别人的东西。但是现在长大了牛蛙也从来不吃,也许是味蕾不对,也许是心里阴影。总之每当听到甲鱼牛蛙蛇我都不敢动筷子。
说到甲鱼,我倒是吃过一只乌龟,那是很小的时候了,爸爸在田里回来,他乐呵呵的喊我过来,他说:“心肝,你看我带回了什么?”说着他举起用一个圆鼓鼓装了水的袖套,袖套两边用千麻(牛吃的一种草,可以长得比人长几倍,容易割手)扎着。我好奇的接过,然后用剪刀剪断千麻。一只小乌龟露出脑袋,我很是开心。
我拿来盆,放几个石头倒少许水,给乌龟喂米饭。乌龟在家养了几个月,消瘦了许多。最终我们决定红烧吃掉,那一次龟肉很肥美,没多少肉,说白了就只是吃龟背的壳了。
不知是对乌龟的不舍还是难以忘却它鲜美的肉质。总觉得那只瘦小的乌龟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龟肉。但实际上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吃龟肉。现在虽然忘了味道,但是记忆很美。龟壳一直留着,后来家里翻新几次,来回挪动家具,不知放哪里去了。
后来总听到村里人捉到甲鱼这些,偶尔两只大的乌龟,而我却在远方游学,鲜少看见。
插秧的季节,大人们很团结,会提早一周商量每家插几亩秧田。一家出几个劳动力,谁家先来。一般会根据每家秧苗的大小来,也有的会抓阄,后面有的也会根据每家人份量多少。比如有些人家只有两口子在家,就只种几斗秧田,一天或者一天半就能忙完,有些人家一旦田的会插个一周秧苗。他们反正交叉着排班。有些人家提前就忙完了,别人只帮忙出半日工,他也只需还半日工。
反正种得多的人家到后面,秧苗一周就长得特别高,不像开始的细瘦的秧苗,这种长大的秧苗再努力努力就能结出稻子了。
赶在雨季多种点,后面也有半边田的秧苗插不完了的,实在没有这么多良田可以种,就索性让它在田里长大开花结籽。
这种没有施肥的秧苗在太过拥挤的环境成长,大多结不了多少饱满的稻穗。中途谁家的牛把别人家的秧田糟蹋了或者啃了几口,秧苗不会再长了,大人们才会来这里移几捆去摘。这成捆秧苗的都是竹壳制作的绳子包扎的,很结实,也很好解开。用完了可以直接遗留在田间,慢慢化作肥料。
这道工艺是很繁琐的,插秧的田为什么要打理那么干净呢?犁过地之后,还要用犁筢再翻一遍土才能插秧。
除了能让土质松软,更好更快把秧苗插进泥土之外。那时候的男女老少去田间劳作普遍都是赤脚,天气不冷是一个方面,还有那时候的雨靴也很珍贵。有些人家还停留在穿草鞋的时期,草鞋都是自家揪着稻谷做的。雨靴也确实没有赤脚下田轻便灵活。那个季节蚂蝗很多,不论赤脚还是穿鞋下田的人都免不了被蚂蝗叮咬。
为了忙活插秧,被蚂蝗咬上,黏一上午都是很正常的。他们偶尔摆动秧苗,用粗糙的大手捏住蚂蝗扔到一边,根本无暇顾及是否把它捏死。被蚂蝗咬过的伤口就不停留血,忙碌却让他们忘记了清理疼痛。
扯秧,挑秧,扔秧苗,插秧。大的一亩田需要十来个人帮忙。为了支撑那些天的体力,主家会留一个人在家做丰盛的食物。
天气炎热,早起出工会凉快很多。出工的人凌晨四点天蒙蒙亮就起来。一般早上9点回来吃饭,吃完饭又出工,中午1点才回来吃饭。这时候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主家的饭菜也是非常丰盛的,有酒有肉有皮蛋还有鸡蛋。简直堪比过年。
有一个同学的爷爷从隔壁村过来帮忙。听说他家比较清苦。他最艰难度日的时候,就是用柴火烧出的红红的热碳,放在一锅水里吱一下,然后点了两滴油花,再放点盐。他们孙女俩就是这样相依为命的。好点的时候会放点白菜叶子,显少能看到油花。
他对自己很省,插秧的时候会留两个鸡蛋,放口袋里,每天忙完就送给她的宝贝孙女。
村里一妇女说:“那不行,不吃鸡蛋补充点能量是不行的。你看你都皮包骨头了。”
他咽了咽口水,依然将分得的熟鸡蛋装进袋子里,舍不得拿出来吃。那妇女便在一次开饭的时候,直接将他的鸡蛋磕破,捏碎。他在鸡蛋无法装到口袋的情况下,才吃下了它。
这样辛苦的人家也不多。像这种家庭,多半是这家儿子在外务工不景气,常年顾不上家里。或者,造化弄人那家只有爷孙俩人相依为命。
插秧的季节就这么忙碌的完成了,到了夏季,大人们偶尔还要去打点农药。知了无精打采的在老槐树上喊叫着。
到了9月左右,金光灿灿的稻谷秋收了,稻谷收割也是要请人帮忙的。大家没事的时候,就会把头一年的稻草拿来打草头。
他们搬来成捆的陈年的稻草放在一起,抓起一把稻草以一个支点为中心揪成三份,像编麻花辫一样编织,搓成一大根粗绳子。他们不停地搓,不停的加稻草。稻草太粗糙,掌心难免受累,他们就会吐一点口水到掌心再搓几下草绳。编好的一头放在大人坐椅的后面,为了保持绳子的稳固性,大人坐在编好的稻草辫子上,刚好椅子后面的辫子越拉越长,像极了猴子的尾巴。
这样的编好的草绳要好几十根甚至上百根。主要根据每户人家种植量和丰收情况来决定的。每十根会扎成一捆草头。
为了赶工,搓草绳的时候也顾不了背上的汗珠像蒸气般冒出。偶尔一只蚊子停留在背上叮咬,才会停留手边的活一巴掌拍过去,再用背上的汗巾擦一下。
收割稻谷的当天,忙碌的庄稼人通常匆担两边各挑一捆草头到田间。大人们要顶着大热天将金灿灿的稻穗赶在雨季来临前收割完。村里人各家分工明确。一般三四个人挑担,两三个人收割。
陡峭的小山背面有好些良田,都种上了庄稼。这里土地肥沃,雨水充沛,与旱田比较起来,产能更多。父辈不顾艰辛穿过蜿蜒崎岖冗长的山路,踩平杂草丛生的田埂,每年也要在这里种上稻谷。
丰收时节,大人们喜悦之心难以言表。他们汗流浃背的干活。知了在槐树下无精打采的叫着,有的人扛着匆担挑着两捆的草头,穿过带风的巷子,迎着山间夹缝飘来的风穿过田耕来到田间。他们把一小堆一小堆的稻穗抱在一起,形成一大捆,再用麻花辫样式的草绳把它们捆起来。还会在上面踩几下,将草绳勒得更紧。绑好扎实的两捆,人们就会用匆担穿进去挑起来。这样就称为一担,用他们通俗的话语理解就是一担草头。
大人们气喘吁吁的把这样一担草头挑回到地坪里。按每个家庭原先分好的位置摆在自己家的地盘上。
我很小时候,村里的地坪还没有涂水泥,每到春天杂草丛生,夏季杂草齐人高时,秋收的头一个月,村长开始集合每家每户过来一起铲草。他们锄掉杂草,运走多的石块泥土,把地坪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们用小石头做记号,按村里的户数把地坪分成若干份,抓阄的方式,谁家分到哪个位置就是哪个位置,公平起见,每年都会分一次。
稻谷挑进地坪的时候,大人们会提前搬点树木按四方形的标准码好。让底部架空,再放点大的石块压着,底下垫些陈年的干稻草,然后才会把收割回来的稻谷一捆一捆的整齐有序的码在上面。这样能防止突然间下雨,避免了稻谷与地面的雨水直接接触。
秋收时节的雨天也是说来就来的,如若不趁着大太阳的好天气一下子收割完,或者只收割完一半,田里的稻穗还来不及捆好挑回家,一场大雨可能就会淋湿稻穗,雨水会打落稻穗上的稻谷。
隔了几天沾湿的成堆的稻穗就会捂着发霉,甚至连着几天雨,会发芽,这样稻子就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农民就失去了它的一些口粮。
一般大人们做事非常利索,会趁着几天好天气快速度的收割完。看到天色暗沉下来,大人们就会及时带上尼龙帆布跑去地坪里,将码放整齐的稻穗盖好,尼龙帆布上面再压几根粗的棍子,避免被风吹倒。等第二天天晴又会掘开尼龙帆布,让闷热的稻穗透透气。
稻谷都收割完成后,村长就会重新集合大家,按抓阄的方式,确定每家挪用地坪打稻谷的先后顺序。
选好的第一户人家,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一大早赶凉铺上稻穗。牵着牛来,用石滚给牛套上杆套,人走在牛旁边,左手牵着疆绳,右手拿着细竹枝。
牛拉着石滚碾压稻穗的样子像极了北方人的驴拉着石磨碾压麦穗的情形。我生活的长江中下游以南,只看到牛这样的劳作。牛在这个季节并不比人轻松。
我们村庄大概养了2头牛,四到五户人家共用一头。只要是这个季节,只要是晴天,牛和人一样要顶在大太阳底下劳作。
他们同样转圈,人牵着牛,牛拉着石滚慢慢的碾压稻穗,对于牛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工作的时候偷吃几口稻穗,一般庄稼人见了也没有抽打牛,他们也会抚摸着牛的大耳朵心疼的让它嚼上几口。
庄稼人都出自内心的心疼牛,他们和牛更像是伙伴。这样一头牛不出意外都会陪伴他们十来年甚至二十多年。
如果是母牛,隔一年还会诞下一头牛崽,等牛崽能上鼻套的时候又可以卖给附近村庄的庄稼人。庄稼人怜惜庄稼人,这牛在这里俨然也是庄稼人的摸样。
大人们赶着拉着石磨的牛,顶着烈日碾压稻穗,他们一圈一圈的走着,这个活繁劳但是又不敢怠慢。等到牛拉着石磨轧过几圈后,他们才会把牛牵到阴凉处休息,喂它喝些盐水。
牛休息的时候,大人们赶忙用秧叉把稻穗翻一个面。牛才休息半个钟头,又接着给牛套上杆儿,牛又开始了拉石磨的时光。这次翻了面碾压,知了依旧在老槐树下无精打采的叫着,知了的叫喊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一般这个时候忙活的通常是两夫妻。他们忙的汗流浃背不敢多休息,偶尔会喊小孩端点盐水给牛喝,也不敢给牛喝得太多。也难免会担心在轧稻穗的时候,牛直接在稻穗上拉屎撒尿。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一块被牛弄脏的稻穗都得扔掉。碰到这个时候,大人会顺速停下手中的活,把牛尽量牵到旁边,也总会有为了泄气的大人,用细竹枝狠狠地抽打牛的屁股。
牛是长记性的,这样的次数多了,它会在劳作的时候抬头:“哞,哞。”
牛艰难的拖着石磨,不听人的指挥的笔直走到地坪边上。
它前肢崩直,后胯突的往下压,像半蹲的姿势,瞪大明亮双眼,猛的一下它一泄千里般,一大坨屎尿倾泻而出。这时候它舒坦的将憋着的尿液全部撒出。牛撒尿似乎有点长,牛拉完后总能延长个5分钟在撒尿的事情上。
幸亏聪明的牛是走到地坪边上解决的,这一做法也得到大人们的谅解。这时候大人会轻轻的温顺的抚摸牛头牛鼻子,像抚摸小孩额头一样轻柔。牛这时仿佛也体会到了一泄为快的乐趣,然后扬起嘴角呼踹着大口的气息,然后“哞”的一声长叹。仿佛是对大人撒娇的一种回应。
稻穗轧好之后,大人们会用秧叉抖动翻动稻穗,这样藏在稻穗里的稻子也会抖落。然后,他们把稻穗清理到一边又成堆的推积起来,把处理好的稻谷摊平晾晒开来,再用竹枝做的大扫把轻轻把多余的稻穗叶清出来。尔后,抬来风车(过滤灰尘清理小石头的工具)。
收割稻谷的季节,风车基本都放在地坪这里,方便每家每户随时能用得到,况且,风车抬起来也比较笨重,来回天天搬动太费力气。
风车很灵活,只要栓住木庄,把稻谷倒进风车顶部的肚兜里。左手顺速拉开木栓,右手不停快速摇动铁把,风车转动,尾部就有空瘪的谷壳和稻穗屑飞就着灰尘飞出来。扶手下面的小嘴会有饱满的稻谷流出,我们事先就会准备一个空箩筐在这里接着。
这是什么原理,我也不知道,风车大概就是利用风扇的原理处理掉杂物。反正是古人发明的。用来过滤筛选的好工具。
清理好的稻谷,我们会用箩筐或者蛇皮袋装回家,抬到家里的楼房上晒好。
我们这边雨季没有江浙一带多,除了盖瓦的楼房外,还会在侧面留一间房子,屋顶用水泥板做吊顶建平,重新涂上水泥打磨,干净平滑。在房顶侧面的位置留了交管排水,这样很方便晒东西。稻谷也就是抗到这一层的平顶晒的。每家每户晒稻谷这个过程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除非中途雨季平繁耽搁了的。
有些人家谷子晒着,天边出现黑压压的云,有些人着急的用木筢把谷子堆起来,在用扫把扫成一堆。就用尼龙帆布给盖住。可是,过一会这天边的云又散去了,没下成,只得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
索性有些时候再有黑压压的云在山那头时,有些人家就觉得再等等。等到天空突的一声惊雷,方才觉醒,去收稻谷,豆大的雨滴像和人赛跑似的。不一会儿就从山的那头下到这头,人们在手慌脚乱中,还没来得及盖上尼龙帆布,有些稻谷就被星星点点落下的豆大的雨滴打湿了。但是大家还是慌乱中把稻谷盖好,毕竟是一年的心血。
等这一阵急雨过去,再摊开尼龙帆布,此时的稻谷好像还在往外冒热气。
当然,也有更倒霉的时候,有些人家出门干活去了,稻谷被淋湿了,然后雨又一连下个几天。稻谷不像晒干笋,打湿了可以放锅里烤烤。稻谷烤烤就会熟,所以只能把它放在外面盖着晾着。
再次捂开的时候,可能已经发芽了,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也没有做麦芽糖的手艺,不然可以尝试着做麦芽糖。
于是,这些半发芽澎胀的稻子,他们家就拿去蒸熟,摊开,加酒曲粉末搅拌均匀,闷缸里发酵几个月,留着煮酒。当然每家种的稻谷也不少,并不会因为这次没有及时保存好的稻谷少了口粮的。一家一整年的稻谷还是够碾大米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