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个请求

白天在林家吃饭的时候，饭桌旁那道刚起来就弱下去的旋风恢复平静之后，陈江山就感觉老头儿留给自己的那张纸上，半心人三个字亮了一下。

所谓机锋，便是事情发生前的一丝征兆。

作为隐世天师一脉的小天师，陈江山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征兆。

顺着那一会儿的机锋出现，陈江山掐指巡纹，关于王大婶一家的因果，已然知道了全部。

也是这一掐指巡纹，陈江山才知道，原来老头儿并不止一次来过月亮村。

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早在自己还没有被捡回来的时候，老头儿就已经开始在铺垫。

也就是这次掐指巡纹的推演，陈江山竟然在王大婶一家的因果脉络上，发现了半心人的线索。

这并不是直接知道了谁是半心人，而是知道了怎么确定谁是半心人的线索。

因为，陈江山这一身能耐，是老头儿教的，唯一不同的，是陈江山学会了阴阳文字。

但不管是手里的六枚金银两色铜钱，还是只获得了三张的路引，凭熟悉跟使用程度，陈江山远远还赶不上老头儿。

就像，自己作为这一代隐世天师，分别从两张路引上获得了阴阳文字跟送别亭。

那老头儿，作为上一代隐世天师，肯定也从中获得了不亚于自己的东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

不管老头儿做了多少铺垫，又在自己跟父母之间，都做了什么，总归就是，见不到老头儿，自己的疑惑终究是解不开的。

而陈江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才在吃饭的时候，不管林一一跟林妈怎么笑闹，陈江山始终没有说话，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江山将那张黄纸装入口袋，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我就是那老头儿的关门弟子，也是他让你们等的人。”

亡灵王大叔跟凤霞对视一眼。

“我们可以告诉你谁是半心人，但……”

凤霞关心的目光在王大婶脸上流转，声音有些犹豫。

“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否则，我也不会出手将她身上的地狼剥离出来。”

陈江山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会针对王大婶，当即解释道。

“不是这个……”

说着，亡灵凤霞忽然朝陈江山跪了下来。

陈江山略一侧身，躲过这一拜，皱了皱眉。

“有事就说，不用这样。”

“小先生，凤霞有两求……”

“第一，求小先生打开慈悲之门，让我妈从此不要再记得我们！”亡灵凤霞圆圆脸上，满是诚恳，对着避开自己的陈江山，重重磕头。

陈江山闻言，极为意外的皱了皱眉。

他以为亡灵凤霞跟王大叔，会提出一些让王大婶好过一些的条件。

比如，以自己的能力，让王大婶余下的日子过得更好，再或者，让陈江山不要跟王大婶计较，放下这段恩怨的事。

但怎么想，陈江山都没有想到，亡灵凤霞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为什么？”

“当年，老师许诺给你的，应该不是这个条件吧？”既然想不明白，陈江山也懒得去想。

人心这个东西，谁都不要乱猜。

拿自己以为的东西，去对照另一个人的想法，这本身就是个南辕北辙且不成立的悖论。

但这世上数不清的人，偏偏又喜欢乐此不疲的这么做，以小小的自己，去对照天地间森罗万象的众生。

这话是老头儿说的。

亡灵凤霞点了点头。

“是的，当年姜老先生应允凤霞的，是只要将他交代我的事情完成，许诺我再入轮回，与今生父母再成一家人，并得一世安稳富贵。”

陈江山更疑惑了。

“那你为何……”

亡灵凤霞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疲惫，

“说实话，刚成为亡灵的四十九天的中阴身中，我挺很害怕的……”

“一辈子还没怎么开始，就结束了，这个花花世界，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体会，还有很多的风景没有见过，没有跟心上人成个家，没有好好的孝顺养大我的父母，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走出青山县，我怎么能这么就被一个小小的池塘，收走了生命呢。”

凤霞缓缓说着自己的遭遇。

陈江山默默的听着没有打断她。

秋千上的凌雪，也将心思落在了这边。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机缘听一听，一个去世多年的亡人，另一个时空维度的认知，诉说心声的。

“后来，中阴身之后，从土地庙，到城隍司，再到阴司审判，断定三世因果，看到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的前因后果之后，内心的害怕，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清醒。”

“那是一种比这个世界最高的修行者，最顶尖的哲学家还要明白的清醒。”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天地之下，什么功名富贵，荣华爱欲，都是一场由每个人起心动念为锁链交织的幻梦。”

“我跟爸妈，能有这一世家人的缘分，是因为我们身上有着共同的执念存在。”

“人身难得，只要活着，就要消耗福禄，我的福禄不到二十就消耗不见，禄尽而亡。”

“我爸也是如此，明面上看去，辛劳一辈子，为人和善，但放在三世因果中，只不过是在偿还前世亏欠的因果。”

“月亮村任何人看我妈，都不是个好人，这一点，以世人的角度看，没有错……”

“殊不知，我跟父亲能跟她成为一家人，而且在遭遇上，比我妈离世的都要早，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我们俩的福报加在一起也不如她。”

“但这些东西，虽然在世间也有人传下这种说法，当时在诸子百家的书里，也读到过类似的教化，可当我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这些丝毫不假。”

“但等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人身已失，再后悔也没用。”

“当然，明白这些东西，并不是说我有这么大的德行能明白的。”

“而是在我被阴司断定横死，被罚在那片小池塘日夜承受溺水那一刻过程的好几年之后，才在姜老先生的点化，恢复一点清明的神智之后，明白过来的。”

“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曾饶过谁啊……”亡灵凤霞说到这，被水渍打湿的黑发，贴在惨白的脸上，浑身湿漉漉的样子，竟然有一丝红亮的感觉，一丝暖意，从身为亡灵的她周身涌动。

陈江山眉头也随着凤霞的话，慢慢舒展开来。

他开始明白亡灵凤霞为何会有这一求了。

“我在阴司看到了自家的三世因果，知道了一切福德，不在求神拜佛，只在人的起心动念之间。”

“也是姜老先生告诉了我，自己家地里有本地狼拜斗的残本，让我引着母亲找到，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母亲的选择，而本就是我们一家，命该如此。”

“但，小先生有一点说的特别对，母亲只是个被内心的嗔恨裹挟着，又因为我的夭折，而把怨恨发泄给了别人身上的迷失的人。”

“这二十年里，我看到了母亲点点滴滴的所作所为，但她若是能清醒一些，明白因果循环，天地报应，又何至于此。”

“世上人，若都能明白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即是果，想要所求如愿，只管守好自己的心念这番道理，又岂能有这么多像母亲一样的人。”

“所以，我这第二求……”

说到这里，亡灵凤霞，继续朝陈江山拜了下去。

“求小先生，让母亲忘了我跟父亲之后，度化母亲，让她以清净之心，行善积德，以赎回前半生的罪业，痛改前非，有个善终……”

不止是凤霞，就连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王大叔，也跟着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