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跑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今天的心情很好，开始在棉纺厂有点受打击，后来在医院一共卖了37份报纸，8本杂志，我掐着手指头一算挣了一块1毛钱，我的个天啊，我跑了小半天就自已挣了一块钱多呢！娘和哥哥卖一天菜也才能挣两三块钱，我敢说，如果现在是晚上，我绝对兴奋的睡不着觉。我匆匆的跑到大梁庄孙宏报亭，准备把今天的账跟他结算一下，谁知道一去，这小子在报亭趴着睡觉呢，那口水都把袖子浸湿了。

我咣当一声把那个小铁门推开走进去，吓得孙宏一激灵，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拉着丝，那个场面你能想象的到吧？

“回来这么早，是不是卖不出去啊，慢慢来，谁开始都这样。”孙宏好像怕我这个打工的跑了，连忙安慰着我说。

“哎，谁说不是呢，我去棉纺厂，都是女工也不买报纸，我去医院，还没开口就被护士赶出来了，倒霉催的，这报纸我可不卖了。”我故作伤心的说道。

“你可别，这才第一天，我今天上午卖的多，卖了六本杂志和二十多份报纸呢，哥在这坐一天生活费肯定是妥妥的，你也别气馁，过几天你熟悉了就好了，谋生活不成问题。”孙宏似乎真的是怕我不干了，又补充到”你看这样行不行弟弟，你先试着卖，我就按之前给你的那个价格提，要是你卖的多了，我就多给你提点，要是报纸超过30张，我给你一张提一分五，杂志我给你提1毛行不？但是你可得努力跑啊，跑一晌卖不出去就回来了，这才哪到哪啊。“

“成交！”我的突然间把我的背包甩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看看我今天卖了多少，咱们按照约定把账结了”我轻描淡写的说。孙宏从我包里拿出了2份报纸和1本杂志，“其他的呢？不会是你一晌都卖了吧！”孙宏一脸惊愕的说。我则抖着二郎腿吹着口哨看着对面卖冰棍的，“一张报纸一分五，一份杂志一毛，总共38份报纸，是五毛七，9本杂志是9毛，总共一块四毛七，这是我今天卖的钱，我拿走一块四毛七，剩下的给你。”我虽然在村子里上到四年级，汉字还认不全，但是我的数学是真的好，从小算数都是脱口而出，也许这就是老天爷收了我一个耳朵给我的补偿吧。

“你他娘的真是个商业奇才，挣多少钱都不用算，照这么下去你都得当我老板，临回来还摆我一道，你真是个资本主义毒瘤！“孙宏略带不满的说着，不过也是很满足了，如果不是后来我知道卖报纸的成本是多少，我还真以为我是个天才，直到后来我知道了批发价格，我才知道原来我才是被剥削的那个。

“今天下午我不想出去跑了，挣了钱回去想给娘买点好吃的，明天早上我还过来，从明天开始我就开始好好干了。“

辞别了孙宏，我回到家里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洗，到了下午四点二十准时把妹妹从学校接回来，一路上我都是美滋滋的，在临近到家的路上，我从建筑工地旁买了半斤熟牛肉，一碟花生米总共花了一块一，便领着妹妹蹦蹦跳跳的回家做饭去了。晚上7点，当娘和哥哥收摊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饭，白面馍馍，酱牛肉，花生米，煮了4个鸡蛋还有一锅小米粥。我本以为娘和哥哥看到我准备的一切会很高兴，可是当娘看到这些以后却抄起扫把要揍我。

“二狗子，咱家虽然穷，但是咱们活的有志气，从小就教你们不偷也不抢，现在买一斤熟牛肉得一块五六，娘一天也才挣这么多，你是哪来的钱！”娘红着眼圈压抑这内心的愤怒，接着说“自从你那个死爹走了，娘从来没打过你们，虽然没有供你和哥哥上学，但是娘真的希望你们成材，即使成不了有钱人，娘也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做人。你天天跟着邢磊混，你说他们能带你干什么好事！”

听到娘说这些，我也哭了，这个哭有委屈，有不甘，也有一些叛逆，”娘，我现在长大了，我也知道你们说我爹去当大官去了是怎么回事，我爹是个好人，我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个钱是我自已挣得，我今天自已挣了将近一块五毛钱，我只是觉得娘和哥哥太辛苦，我也是男子汉，我也想做点事情。”

娘和哥哥听到我的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我就将我怎么怎么碰到的孙宏，怎么怎么卖的杂志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直到我说完事情的原委，娘手里的扫把掉在地上，跪在地上把我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也许这些年娘受了太多的委屈，为我们兄妹三个操劳了太多太多，也就是这一天，在她的眼里，这个小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一时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半天说不出话。

还是大哥将妈妈扶起来，“娘，二狗是好样的，比我都强，我们都是男子汉了，以后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这一天，我们一家四口吃了这几年来最好吃的晚餐，娘跟我们也聊了好多好多，以前觉得我们小，不敢跟我们说那么多的残酷现实，今天也一股脑的讲了出来，讲完以后，娘整个人都轻松了，仿佛压抑多年的情绪一朝宣泄殆尽。原来76年的时候，父亲随着救援队到了唐山，入目一片残垣断壁，由于是夏天，整个城市的空气中都飘着浓浓的腐臭味。

解放军医生人手不够，由于父亲会一些医术，被解放军同志从救援队抽出来随队开展最前线的救援工作，而我们村里的救援队则主要弄一些搬运物资，清理废墟的工作。父亲也只是能将救出来的人进行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和急救措施，但也救了很多人，直到有一次，父亲随队到一座坍塌的桥旁准备救援被困卡车里的司机等人，一阵强烈的余震过后，整个桥面都塌了，桥上的很多人掉进了湍急的河水里，据在场人回忆，看到我父亲是被桥柱子砸在下面，可是很多人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只是看到地上一只沾满土的懒汉鞋，还有一大片血迹，混着灰土，成了红色的泥。所有人都知道凶多吉少了，但是也没有找到父亲的遗体，直到十几天后消息传回村子，母亲伤心欲绝，可是看着我们三个小崽子除了坚强的活着又能怎么样呢？她夜深的时候一直安慰自已，多想有一天这个死陈根壮还能回来，饭菜做的不好吃了骂上几句，二狗子调皮了抽两鞋底子，然而这一切终究是自已的愿望，父亲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也一直没有回来，每每听到后来同村去救援的爷们说，满街的尸体，一堆一堆的认不出身份，娘心里最后的那点希望也被一点点熄灭。后来父亲的死没有任何名分，也没有一次性抚恤金领到我家，但是我记得支书说过，这些都会在我家的档案里写着，写着我们为社会做过贡献。如今，日子已经过去了9年，人能回来早就回来了，没回来就当他做了大官享福去了吧，小儿子也懂事了，能挣钱了，慢慢的家里的担子不再是压在娘一个人身上了，母亲这才将心中憋了这么多年的情绪倾诉出来。

其实六岁那年我确实以为父亲是做大官去了，一直都恨他为啥丢下一家人不管不顾，可是渐渐的长大，村子里的小孩都会嘲笑我是没有爹的废物，还有亮子娘的那副嘴脸，我心里也能渐渐的猜个大概，可是这么多年我们家里一直没有给父亲立坟或者供牌位，就说明父亲的生死至今还是个迷，只要父亲没有找到，就不算死，我还就得等着他回来给我买香蕉！哥哥陈大强那年已经九岁了，在母亲被支书他们扶回来的那一刹那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所以这么多年大哥就像父亲一样保护着娘和弟弟妹妹，小小的年纪却是非常成熟懂事，有好吃的从来不吃，都是让给我们吃，有重活从来都是抢着干，不想让娘累着，那年看到我娘被欺负，拿着剪刀就上去拼命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在支书的调解下双方和解了，也没有闹到公安局。

“娘，有个事俺想跟你们说，今天弟弟也长大了，俺觉得也是时候了。”大强哥用筷子反复拨弄着碗里的牛肉舍不得吃。

“孩，啥事啊，有事你就跟娘说，千万别憋着，那个滋味不好受。”娘慈爱的说。

“娘，现在弟弟妹妹也慢慢长大了，俺觉得俺不能再跟着你卖菜了，俺这辈子还能做更重要的事。”

“啥事啊哥？”我大口喝着小米粥。

大哥深吸了一口气，说“俺想当兵去，今天去批菜俺看墙上写着保家卫国，当兵光荣。那天俺在鞠爷爷家的电视机上看到了阅兵仪式，回来以后俺晚上就一直睡不着，听鞠爷爷说现在国家还在和越南打仗，他儿子就是那年上了战场，光荣了没有回来，但是每每说起儿子，鞠爷爷的眼里总是无比的自豪，夸儿子是好样的。他有个二儿子是教书的，老两口晚年也有人照顾。如今弟弟也长大了，俺觉得俺也该去当兵，从小家走向大家，弟弟聪明也能干，我相信他能把娘照顾的很好。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娘也不用伤心，况且我当兵也不一定有这个资格上战场，如果我过几年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做个大官让娘也骄傲的说俺儿子出息了。真的娘，俺觉的俺不能一直跟着你卖菜。“

安静了很久，娘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