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城下瓦剌骑兵被大明士卒的连珠手铳打得抱头鼠窜，朱祁镇也不再杵在城头督战，转身径自离开。

正自提步下楼，忽见身后跟着一名小太监，朱祁镇忽的想起何冲临行前的所托，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你不必在此，回将军府歇息吧！”

小太监有些花容失色，十分失望地望着朱祁镇的背影，但见朱祁镇低头落魄不已，终是欲言又止折身，两人背道而驰。

驿站中，徐念阳独自锁在房间里哭成泪人，外面围的婢女丫鬟尽皆不知所措，手捧食物却只能干等着。

就在此时，她们背后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还是不肯进食吗？”

众婢女闻言齐齐点头，纷纷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来人正是方圆。

方圆远远站在她们让出道中，却也不敢上前，只是声音变得缓和，温言道：“念阳，你还好吗？”

屋子里顿时一阵冷清，俄而哭声更甚。

方圆低头有些无奈，痴痴望着门口，颓然叹息离去。

就在他出门的刹那，忽的看到一道比他还要落寞地身影，他孤零零行在空旷的路上，浑浑噩噩有些不知东西，但一身龙袍格外醒目。

方圆身子一纵急速离开，心里却暗道朱祁镇不知死活，眼下瓦剌和大明正在作战，但不说此战谁胜谁负，就是大明能赢，恐怕这居庸关也埋伏了不少的瓦剌刺客，他如此顶着一副龙袍招摇撞市，难道就不怕死于非命？

但见朱祁镇闷头走进驿站，站在老远处打量的方圆不禁一阵释然，心道这小子口是心非，心里多少还是念着念阳的，如此也好，他们两人若走在一处，将来念阳想要的权力也算是有了着落。

落难时，最可见真心。

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然奏效，方圆不禁笑出声来，眼泪花更是不断涌出。

可就在此时，他忽的神情一凛，回头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角落分布着几名庄稼汉模样的鬼祟人物，正自对着驿站指指点点。

方圆眉心一皱，一个纵身便没了下落。

驿站内，朱祁镇低调出场，周围的婢女纷纷后退。

朱祁镇面无表情接过她们手中的盘子，一脚踹开门，寒声对身后的婢女道：“退下！”

徐念阳猛地听闻破门声，登时花容失色，却见来人是朱祁镇不由得又火冒三丈，举起粉拳便朝朱祁镇袭来。

朱祁镇慢悠悠放下盘子，任由她在胸膛拍打，然后得机会抓住徐念阳的双手，面带嘲讽问道：“闹够了？”

徐念阳抬头瞥了眼朱祁镇英挺的面庞，怔怔发呆一会，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整个娇弱的身子更是扑在朱祁镇怀里。

“记得吗？”

徐念阳呜呜咽咽啜泣道：“小时候，我也这么被你抱过。”

朱祁镇心里满满的想去数落她，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他不明白心里明明讨厌徐念阳这种女人，可是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却无法说出一点点的讨厌，更像是那种分开已久的情人。

迟迟没有等到朱祁镇的回话，徐念阳又深情款款问道：“你不是憎恶我么？你不是嫌弃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你听到我去瓦剌和亲的时候，奋不顾身要与瓦剌决战？”

朱祁镇心知徐念阳已经会错意，可一时半会他又该怎么去解释，只能任由徐念阳再次闹腾。

“朕有些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和亲？”

朱祁镇扶着徐念阳坐下，替她取了块糕点送入她的嘴边。

见徐念阳咬下一口，这才释然：“祁钰这人心思多变，你斗不过他的，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朕念及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朕不想见你羊入虎口，那些瓦剌贼子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处，你想在瓦剌翻身，断然没有可能。”

徐念阳微有惊讶：“何意？”

“不消说别人，咱们就说瓦剌第一谋士盛楚才，此人心思缜密，机敏多谋，十个你徐念阳也玩转不过来他。”

朱祁镇取了个橘子，放在手上抛来抛去，冷笑道：“若非朕这等智谋，此次大明恐怕当真要万劫不复。”

徐念阳哇地一下将糕点吐了出来，然后噗嗤笑红了脸颊，颇有不服气地道：“你以为此次瓦剌打败，全是你一人之功？”

朱祁镇摊了摊手：“要不然怎样？虽说之前被人泄密，三十万大军狼狈回来也就十万余人，而瓦剌出动才不足两万骑兵，但从根本上说，咱们的军队还是比人家太差，很多地方都差。因此朕才着手在装备上下手，弥补这些不足。”

徐念阳虽然不懂军政问题，但是听到泄密二字，不禁也是大吃一惊：“你说有人泄密，才让我大明二十万将士......”

朱祁镇点点头，神色萧然：“有人出卖了我军的行军线路，朕这边还立足未稳，就被瓦剌突袭，死伤惨重，一路兵退土木堡，这才得以缓口气。”

“有人？”

徐念阳目露惊悚，道：“你说是他？”

朱祁镇轻蔑一笑：“皇权之下无骨肉亲情，他当时力荐朕亲征瓦剌，也许在那时已经布局了。”

“朱祁钰怎么能这样？你有具体的证据吗？可别是你胡乱猜测，为自己洗白。”

徐念阳还是有些不相信朱祁镇所说，极力在为朱祁钰辩解，毕竟她曾深爱过那个男子，在朱祁镇拒绝她之后。

“证据？”

朱祁镇怒拍桌案而起：“你若是愿意就随朕班师回朝，咱们一起看看他是什么嘴脸，眼下朝局所有大员都被他一人左右，大明已然是他的了，你让朕还要拿出什么证据给你？”

徐念阳瘫软地倒在椅子上，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深爱的那人前后差别之大，简直有些让她难以接受。

“好！我答应你，但是如果他不是那个样子，是你冤枉他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朱祁镇轻轻坐下，将食物推在徐念阳身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发现一些以前从未发现的事情。”

徐念阳痴痴望着朱祁镇，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手里拿着朱祁镇剥开的橘子，一瓣一瓣放进嘴里，心里竟然有着说不出的甜蜜。

可朱祁镇忽然如触电一般起身，怔怔望着一片狼藉的门口，门口站着一抹倩影，她身穿绿袍，长发有些散乱，散乱衣服上还有点点血渍，一对深情的眸子眼泪汩汩而出。

“朱祁镇，你骗我！”

她颤巍巍举起带血的匕首，粉脸上梨花带雨嘶吼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外面秋雷滚滚，连绵大雨倾泻而来，朱祁镇踉踉跄跄离开徐念阳，回头轻声苦笑“抱歉”，然后转身便飞奔下楼。

在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人，那人让他发疯，让他不知所措，他曾发疯也似派人寻找，可不曾想，蓦然回首，那人就在自己身边。

这次，他一定不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