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纷纷,方圆将竹伞交在唐兰手上,满眼都是温柔,欲言又止一会:“我先走一步!”
他转身跨出五六步,忽然回头露出一个从不露出的笑脸,温声道:“以后对你没有不告而别。”
唐兰饱含泪水颔首微笑:“去吧,小心点!”
此刻,她就像是在叮嘱出门的丈夫。
而他对她也不再抵触,曾经横霸江南的江湖统领,此刻含情脉脉望着那个等了他近三十年的女人,重重点头,猛地提足消失在雨幕中。
曾经,有个少年斜挎木剑东奔西顾,只寻名山大川,因为高手一般都会选择那些地方开宗立派。
可他心性孤傲,从不受约束管教,是以最多连一个月某派的弟子也做不够,就会被逐出师门。
雪山之巅有剑仙、北地有位枪王、江南十八般武艺精通的各派宗师,少年都曾慕名拜会,但无一例外都不见过他们。
少年心灰意冷后,独自北上到了居庸关外,那天他遇到了很别致的红衣姑娘,她个头不高,跟随父亲经营一家茶棚,那天茶棚客人特别多,少年端了碗茶水孤零零站在远处老槐树下喝着,不敢与客人眼神交接,红衣姑娘怀揣两个刚出锅的热饼,满脸笑意递给他:“吃吧!”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急忙低下了头,婉拒道:“不......不用!”
红衣姑娘却不依不饶蹲下身子,惹得茶客们纷纷啧啧称奇,红衣姑娘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自顾自递出一张热饼,笑的如三月桃花灿烂:“吃吧,不要钱的,我喜欢你,饼不会长大,可我会啊。等我长大了,你腰间斜挎一把真的宝剑来寻我好不好?我嫁给你。”
茶客们哄堂大笑,她的父亲却不拦着,只是远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因为,喜欢一个人说出来真算不上丢人,不值得笑。
再说了,少女情怀总是诗。
作为父亲,怎忍心摧毁如此美好的诗篇。
那一天,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对他的好。
两张饼,吃的很慢,但吃下去很饱。
吃饱还不忘伸出茶碗,很自来熟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你喜欢我的话,帮我再上一碗茶,好吗?”
红衣女孩乐开了花,为他煮了私藏下的最好的茶,可等她端着茶走出来的时候,老槐树下已经没了少年的影子,只斜斜插着一把他不曾放下过的木剑。
那一天,少女的心被温阳贯穿,很烫。
烫的泪水不住滑落。
不知过了多少年,少年通过自身的拼搏努力,终于可以在江湖站稳脚跟,引得各大派别纷纷追逐做传人,少年已变得胡子拉碴,骑着一匹瘦马,腰间悬挂一柄锈迹斑驳、通身黝黑的铁剑,出口便向人询问:“居庸关怎么走?”
爬山涉水只为再次与你相逢。
可等他再到茶棚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茶棚改成了驿站,曾经他乘凉喝茶的老槐树也被人砍了,只剩下半跟光秃秃的躯干,拴着五匹骏马。
从关外赶来却满是灰心,他失魂落魄卖了瘦马,得五两碎银,挎起铁剑走向破败的居庸关。
浑浑噩噩走了许久,最终止步在一家酒铺前,里面的客人好多,比他少年时喝茶时候遇到的客人还要多,他掂量了下怀里的碎银,会心一笑,缓缓跨入酒铺。
“哪来的叫花子啊?一股子臭味,端的让人败兴。”
“小二,赶他出去!我出十两银子,买他不要进门,他要什么给他什么好了。”
他没有气恼,只是抱剑拜了那人:“多谢!”
十两银子,在那里只能换半只烧鸡,一壶劣酒。
他换了。
又将五两碎银塞在小二手上,苦笑道:“能给我找个住处么?破烂点都可以,只要遮风挡雨,无人吵闹,我住三天。”
小二皱着眉接过碎银掂了掂分量,点点头,指着马厩道:“那里行么?我租你十天,没人吵你,但是马儿若是吵你,我就没办法了。”
他笑了笑,点头,不再说话,直接手撕烧鸡,狼吞虎咽。
吃了一会,眼泪不自主地滚了下来。
依稀记得那日吃饼也曾噎住,红衣女子拍打了他的后背,前所未有的舒服。
可如今,他来了,她又在哪里?
酒入愁肠分外醉人,不一会,他便昏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任由店小二扶着滚入马厩呼呼大睡。
这一天,酒铺的话题新增了一位落魄青年。
宾客尽欢,笑得格外开心。
傍晚,这家店的主人手牵着一头毛驴缓缓走来,众宾客听到铃铛声响起,纷纷侧目观看,但见那女子身穿一身素衣,略带愁容,手中拿着一根柳条,不断低头在地上无规律地拍打。
唐兰,是咱们居庸关第一美人儿唐兰。
她真的来了!
我霍家祖上积德,终于能让我在有生之年得见此奇女子,此生无憾了。
众宾客没有闲心理会撒酒疯的公子哥,纷纷提着脖颈痴痴望向牵着毛驴的唐兰。
马厩里,他嘴里叼满草芥,含糊说着梦话。
铁剑被他双腿夹着,几乎变形。
唐兰将缰绳递给小二,当即扬起笑脸对众宾客言笑晏晏:“各位,本店招待不周,还勿见怪!大家吃好喝好......”
城内不知怎地起了骚乱,大批量山匪策马本来,逢人持刀便杀,唐兰花容失色,但还是保持着镇定,对小二安顿道:“别怕,咱们有这么多帮手......”
回头望去,宾客早已跑了个干净。
唐兰解下一匹马塞给店小二:“你快去报官,不必管我,谅他们不会对一女子下手。”
小二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手指指向马厩:“掌柜的,咱们还有一位客人,他就在里面睡觉,你要觉得怕,就去喊醒他。他腰间挎着铁剑,应该有些本事......”
见山匪已然涌来,小二立刻催马狂奔而去。
听到小二的描述,唐兰不禁心里一酸,双耳不闻任何山匪的喊话,脚步轻轻走向马厩草芥堆满的地方,过见一男子双腿夹着一把铁剑,衣衫褴褛,头埋进了稻草堆,看不清正脸。
是他吗?
会是他吗?
会是这般有缘吗?
山匪大怒欲狂,挥刀就要朝失神的唐兰斩来,但就在他动手的刹那,稻草堆中的剑客忽然飞身而起,一把铁剑重重劈在那名山匪的天灵盖上,不待众山匪缓口气,他一人一剑杀得大街上的山匪人仰马翻。
杀尽兴后,见再无人叫嚣,他又倒地呼呼大睡。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就是他。
他与她的第二次相逢,不是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