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范胖子这么说，我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小时候的画面：

当时村子里有一个老婆婆，老得不知道多少岁了，头发都快掉光了。她终日里佝偻着背，身高还不足一米二三，拄着一支拐杖，从来不肯和外人说话。

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则围在她身边，一边嘲笑她，一边大声叫着：“草鬼婆，草鬼婆！”

那时的我年纪尚小，也曾跟着一群小屁孩儿追在老婆婆的身后讥讽嘲笑。

有一天，我们一群半大孩子在路上又遇到了老婆婆。

她背着一捆柴，背被压成了一道弯，脸都快贴近路面了，艰难地一步步往前挪动着。

孩子们围拢了上去，拍着手大叫：“草鬼婆，草鬼婆！快看，草鬼婆又出来啦！”

有的孩子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牛粪，朝老婆婆的身上丢去。

我有没有丢呢？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自己流着鼻涕，跟着一群孩子傻笑。

直到我爷爷出现，他见到我们这么无礼，气得跑了过来：“干什么？一群没教养的小畜生，都散了，滚回家去！”爷爷声如洪钟，喝散了这群孩子。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也在，一张脸登时铁青：“小九，你过来！”

爷爷不怒自威，吓得我抖了一下。

“爷爷……”我往前迈了两小步。

“你给我过来！”爷爷蒲扇似的大手一抓，将我拽到了老婆婆的身边。

“跪下！”爷爷发号施令。

我不敢不听，扑通跪在了老婆婆的面前。

只见爷爷冲老婆婆鞠了一躬：“娭毑，是小七教导无方，冲撞了您老人家，还望您大人大量，饶了这孩子。”

那老婆婆正被一捆柴草压低了腰。

我抬头望去，双眼正与之相对。

虽然不是和她第一次见面，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睛。

这老婆婆的双眼透着一层晶莹的光润，神光湛湛，全然不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她的眼神深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深邃，我似乎凝望着一座深渊，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与其说是跪着，不如说是瘫软在地上。

老婆婆一句话都没有说，背着柴草慢慢走远了。

爷爷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长叹。

“爷爷……”不知何时，我竟惊出了一身的汗，轻轻叫了一声。

爷爷看着我：“小九啊，你可惹出了祸事来啦！”

至于那一天是怎么回家的，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那天晚上，我浑浑噩噩的，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我翻来覆去的燥热。甚至连意识都模糊了。

最后爷爷将我放在了一个盛满冰凉井水的大木桶里，口中喃喃颂祷，还往我身上画了什么东西。

我顿觉体内有两股气，绕来绕去，游走全身。从脚心一直到了头顶，又从头顶溜到了指尖，最后从指尖折回，汇聚到了胸口。

最后我“哇”地一声，竟然呕出了一团浓稠的黑水，像是化不开的墨汁，在水里起起伏伏。

不多时，这团黑水竟然动了起来，从里面爬出了一只碧绿的蜘蛛。看着它八只长毛脚在水面挣扎，我头皮都要炸了。

爷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让我从木桶里爬了出来。

我穿上衣服，又让我喝下了一碗符水。

爷爷说道：“看你这还长不长记性，记住，以后不要再招惹草鬼婆，最好离她们远远的，听见没？”

吃一堑长一智，我也不敢不听，连声说自己知道了。

然后爷爷忽然叹了一声：“唉，现在你说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躲过那一劫。”

我那时候年幼，完全不明白爷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稍后，爷爷便出门了，只说，估计那几个孩子这时候也遇到了麻烦了，他要去料理。

想到了这件事情，我轻轻皱起了眉头。

“一九，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顾婉儿轻柔问道。

范胖子说道：“小九爷，我能想到的法子全都说了，要么咱们去找土夫子，要么咱们就请我这位亲戚出面解决。”

想起了爷爷当年的教诲，我总觉得他当年的那番话另有所指。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土夫子还是草鬼婆，我都不想与他们产生瓜葛。

要是和土夫子合作，这墓中的财物定然席卷一空，到时候我不就成了和盗墓贼同流合污的了？

可要万一招惹上草鬼婆，又怕会生出无穷祸患。

齐思贤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一九，你担心草鬼婆？”

“你怎么知道？”

齐思贤微微一笑：“草鬼婆的行当么，我也略知一二。湘西此地，除了那虚无缥缈的落花洞女，便是引路灵官与草鬼婆的天下。一山不容二虎。”

我知道他误会了，其实草鬼婆与我们完全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先上去再说吧。”

我们援绳而上，回到了崖顶。

那个老人果然还在原地等我们，他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迎上前问事情解决了没有。

我不想与外人多吐露内中详情，只是微微点头。何况我已经超度了芭蕉花女，也不算是对老人撒谎。

老人竖起了大拇指：“嘿，真不愧是九少爷。”

我说道：“这里的事已经解决了，您也无需担心，我们就此别过。”

老人见状，知道我们有别的事要办，就说了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了，九少爷，你们万事小心。”

然后就提着一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去了。

我见老人走远，这才对齐思贤说出了草鬼婆一事。

“齐大哥，你有所不知，草鬼婆乃是善于用蛊的高手，与我们没有任何的相干。只是我小时候，爷爷曾告诫过我，让我不可与草鬼婆来往。这些人虽然未必是坏人，但他们或出于自保，或是其他原因，往往出手即狠辣，令人防不胜防。我只怕……”

“小九爷，你怕什么呀？”范胖子说道，“我那位亲戚，人好着呢。再说了，你们三大高手压阵，还怕一个老太婆？”

范胖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

齐思贤说道：“这次是为了我的私事，一九，你也不要太为难。”

我看着顾婉儿：“我听你的。”

她微微一笑：“我觉得范胖子说得对，我们还没有见到这位草鬼婆，你何至于吓成这样？”

我自觉太怂了，便笑着问范胖子：“你那位亲戚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