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到了领班的小办公室，里面经理也在，两人在谈工作上的事，经理脸上的肉直抖，他瞅了瞅我，又瞅了瞅领班，满是斥责之色，“你就是这么管教下属的”，这句话就差直接说出来了。领班脸色微红，他大喝道，不懂规矩？进来前不知道敲门？就算是野鸡大学毕业的，这点起码的礼仪应该懂吧。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连称道歉，退了出去，还将门拉上。等了一会儿，经理出来了，他满脸愠怒的看了我一眼，背着手走了，我才进去。

我一进去，领班就要张嘴骂我，我抢先问道，难道高级服务员就是鸭子？领班一愣，随即冷笑着问道，那你认为该是什么？钱就那么好赚？这时领班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这边，这很明显，肯定是副领班报告了不给琳达姐服务，还擅自跑出vip包间的事情。

放下电话后，领班朝我直是怪笑，能啊你，第一天就搞出这种名堂，以后不是要翻天？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当鸭子。领班冷冷一笑，你个野鸡大学毕业的，不做鸭子做什么？

领班这话里，几乎句句都带个“野鸡大学”，这四个字俨然成了我的标签一样，成了砍在我头上的耻辱之剑，去找工作时，不知多少次被骂“你野鸡大学的也配投我们公司”，简历直接扔了出来。野鸡大学，野鸡大学，那受辱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面前就是冷笑的领班，我积蓄已久的怒气，怨气，一下全喷射出来，如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儿，我一下跳了起来，指着领班大骂道，野鸡大学怎么了，野鸡大学出来的就不是人，就只能做鸭子？

我的声音很大，领班没想到，一下懵了，声音还引来了外面的人，有几个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看稀奇。领班一时间极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领班的狼狈状很快一闪而过，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自若。这时我也反应过来，很吃惊的捂着自己的嘴巴，心头问自己，怎么能这么吼领班？领班指着门口，淡淡言道，去财务室领工资。

我耷着头出去了，挤在门口的看热闹的人也一拥而散，装作很认真的工作。

回到出租屋里，我是懊悔不已，相处一个多月，平心而论，领班这个人还不坏，通常在单位有职务的人都有个特点，媚上厉下，领班对下班还不错，很少吼人训人，也很少借故扣服务员的薪水。领班两句话里就带了两个“野鸡大学”的字眼，也并非特意所指，只是随口而提罢了，我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高级服务员就是鸭子，不做就是了，可以和领班商量，我还做普通服务员，一个月一万多块，不香吗？现在很多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或是流浪胡混，或是在家啃老，还有的虽找到了工作，条件极差，薪水极少，被公司血腥压榨，被上司和老员工随意欺凌，还只得忍着，他们要混工作经验。在会所的普通服务员工作，说实话，工作量并不太大，有时跑腿和从车上搬东西，是有些累人，平时都很轻松，哪里能找这么悠闲又收入高的工作？

想着想着，我更加恼怒自责起来，心中骂道，朱海东，你真他娘的蠢猪，窝囊废！二叔骗了你，夺走你的所有家产，你不敢闹，一声不吭就乖乖自己出来了，那可是你父母一生的心血，你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今天你却突然有了胆气，对着领班大吼大叫，好了吧，工作没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吼人家干嘛？

不行，不行，那工作不能丢，要想个法子弄回来。这一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对领班道歉，准备的“话术”足足有五十条，根据领班的表情和口风，会随时调整，可是第二天一起来，那五十条“话术”全忘了。

上午，我厚着脸皮去了会所，找到领班，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说好话，表示我错了，恳求领班大人大量，原谅小的，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希望领班再给一次机会，从最普通的服务员做起也行。

这套表述，我自认为很高明，既赔礼道歉了，又表明了我只想做普通服务员的意识。可是，领班根本不理我，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领班出了办公室，我畏畏缩缩跟在后面，领班走了一会儿站住了，回头望着我，满脸的鄙夷，这时两个保安走了过来，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若不自己走，会被人架走，然后扔到外面去。

识相吧，还是自己走吧。我摇着头向大门走去，从外面走来几人，是四个阔太太，其中一个正是琳达姐，我没敢直视她，耷着头，快步走出。

丢了会所的服务员工作后，我只得重新找工作，不过没以前那么焦灼和急迫了，原本身上有两万块，加上在会所挣的一万多，足够以后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了，若是省点，能熬到年底。

好的不灵坏的总灵，我真的一直没找到工作，硬生生熬到了年底。这期间，打了几份散工，去澡堂帮人搓澡过，在街上发过传单，去餐厅洗过盘子，这不算正式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动辄还要被人呵斥，这让我愈加“怀念”在会所的那一个多月，工作轻松，挣钱还多，真是祸从口出，都是没管好这张臭嘴，我气急败坏的打着自己的嘴巴，旁边一个妇女带这个孩子，以为我是疯子，连将孩子抱起就跑，生怕我会扑过去一般。

转眼就到了过年，这是我第一次在家外过年，每逢佳节倍思亲，现在没什么可思的了，父母走了，二叔那家人不是亲人，而是仇人。

从超市买了些肉和菜，我自己做了桌年夜饭，摆上三个碗，那两个碗是老爸老妈的，饭盛得满满的，饭上还有他们喜欢吃的菜，老爸的是回锅肉，老妈的是番茄炒蛋。虽是野鸡大学毕业，可仍是高等教育，我不是个守封建迷信的人，我知道地下的爸妈当然吃不得，与其说是以此方式表现我的怀念和小心，倒不如说是以虚无的人和事来安慰空虚寂寞的我自己。

到了十二点左右，外面到处都在放鞭炮，虽然城里已经禁止燃爆烟花爆竹，可总有人会找办法放，比如在路上放，在野外放，有安保人员发现，转头就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望着窗外，我念起了一首诗，这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的《元日》，为咏年的经典诗作之一。

一时间“诗兴大发”，我又随风咏读起一首诗来。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这是和王安石同时代的苏轼写的《守岁》，两人同入唐宋八大家，这两个旷世奇才都被卷入了因王安石变法而起的旋涡中，王安石罢相，郁郁而终，身后还留下“王安石变法乱天下”的骂名，苏轼则是常常站队不佳，新旧两党都攻讦他，致使苏轼晚年一直被贬谪，在颠簸流离中度过余生。

我这个绣花枕头虽然总体成绩相当差，要在烂肉里找块好肉的话，那就是语文，各科中，我唯一像样的科目就是语文，尤喜古诗词，我常常在想，要是我回到古代，还真可能成为贵公子，那时的科举，没有数理化，没有英语，只有写文章，也就是语文了，说不定我还能科举折桂，登堂入室，朝为田舍郎，暮为天子臣呢，那可是光宗耀祖的盛事，哎，可惜了，可惜了一个浊世翩翩公子。

感叹归感叹，来年还得继续找工作，人们总是希望新的一年有新的气象，未来会更好，可现实总是一次次的碾压人的希望，未来没有更好，只有更坏。

野鸡大学的文凭太差，办公室的工作别想了，又无一技之长，技术类的工作也基本和我说了拜拜，那就只有服务类和卖苦力的了。对，服务类，我这绣花枕头的形象多少还有点优势吧，我投递了网上招聘几乎所有招收服务员的工作的简历。

很快，不少公司打来电话，叫我去面试，我顿时恢复了不少信心，这么多家公司抛来橄榄枝，拉住一根就行。

这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是去面试，就是在面试的路上，可结果让我是大跌眼镜，这么多家企业，居然没有一个想用我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回想一次次面试，大体来讲，我还是举止得体的，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站在镜子面前，我想问题就在这里了。镜子里的我，瘦瘦的，脸上没几两肉，浑身裹着一股沧桑之气，我才二十几啊，怎么是三十岁的气象？还有，因为脸上没肉，那有眼下的疤痕更加明显了，虽然镜子里的这个人还算清秀和英俊，可这青春蓬勃的气质没了，而且那醒目的疤痕，有很强的破坏力。

盯着镜子里的那块疤痕，我心头又骂起小丹来，小丹，你狗日的，害得我好惨，我叉叉你娘。这句刚骂出，我马上打住了，小丹他娘不正是二婶，那副鬼样子，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会叉叉她。

叉叉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人要活着就要吃饭，我现在这么瘦，就是为了省着用，硬生生将自己饿瘦了，再继续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的，就不用找工作了，拿个破碗在街上蹲着就行，行行好吧，走过路过的大爷大娘，叔叔阿姨，小哥小妹。这不行，绝对不行，我虽是野鸡大学毕业的，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而且，我想也不行啊，我们国家是没有乞丐的，城管可不是吃白干饭的，见到一定会撵。

要吃饭就要有工作，瘦条的我，形象优势已荡然无存，服务类也不会招我这样的人，客户看到，还以为这个公司长期欠员工的工资呢。什么工作没有任何门槛呢？下苦力，这不行，我身上没几两肌肉，从小也没干过重活，肯定扛不过。外卖，对了，外卖小哥。

那时，外卖刚刚兴起，很多像我这样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和年轻人就加入了外卖的行列，外卖行业没有门槛，不需要你有什么高学历，只要背景清楚就行，没有犯罪记录，档案上没有不良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