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搅拌,既是亲人,也是仇人。
沈瑜川径直走向二楼的一间屋子。
这是他父母离婚后,就再也不会被主动提起的地方,也是他母亲白歌,此前最喜欢的一间书房。
沈瑜川站在门口一步远的距离,和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的位置一样。
那晚的记忆仿佛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哪怕这麽多年过去,他偶尔也会趁沈睿明不在的时候过来,但每当站到这,身体还是会有一瞬的失重感。
沈瑜川十二岁,半夜口渴,小心翼翼绕过妹妹的房门,走到厨房。
出来时,无意间瞥见二楼的房间灯还亮着,他想去关灯,走上楼梯,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他停下脚步,对话内容清晰可见,哪怕是刻意压着声音,也能听出语气中对峙的愤怒。
沈睿明:“财産分割的这麽痛快,孩子们的抚养权怎麽就商量不好了?”
白歌:“小川可以给你,暖暖我必须带走。”
沈睿明:“暖暖才不到八岁,你想让她跟你一起去美国?不可能!”
白歌:“我再说一遍,沈暖我必须带走。”
沈睿明:“所以,小川你就不管了?”
半瞬的安静后,白歌声音缓下来:“小川大了,男孩儿跟着你好些。”
沈瑜川不真切地听见了沈睿明的轻笑声。
沈睿明:“小川跟我可以,但如果你不带走暖暖,这婚就离不成,是不是?”
白歌:“是。”
沈睿明:“你还没问过小川的意思,如果他非要跟你呢?”
过了会。
白歌:“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去跟他说。”
沈瑜川僵直地站在门外,沉默无声 ,只有微微颤抖的水杯,和青筋毕现的白皙手背,还能证明他的真实存在。
他转身从楼梯角缓缓走下,没有惊动任何人。心中仿佛有什麽东西被撕裂般,细碎的疼痛渐渐蔓延。
几个月前,沈瑜川已经猜到他们準备离婚的事。频繁的争吵和母亲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这些预兆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们自以为瞒得很好。
然而这是沈瑜川第一次,被压得无法呼吸。父母的对话在脑海中交织,宛如两把利刃反複刺入他的身体。
原来,躺在旧市场里,等着被人挑选的残次品,是这样的感受。
沈瑜川如约的等来了白歌口中的那场谈话。
母子相对而坐,低矮的茶几却仿佛跨不过去的门槛,把两人割裂在世界在两侧。
眼前的男孩十二岁,个头比她还要高出半截,已显现出轮廓的脸庞稚气未脱,肩膀却开始有了些许宽阔的模样。
白歌迟迟没有开口。
有些话,本就难以啓齿。
茶杯早已凉透,几片茶叶漂浮在浅浅的茶水中。
沈瑜川紧抿着唇,半垂着头坐在那儿,目光不知道落向何处。
等待中,他心中还残存了半点希望。
希望能从母亲口中听到,跟我走吧,留在我身边。
但幻想终归只是泡沫,虚幻短暂的存活几秒,也就够了。
他不要做被挑选的商品,不要做二选一后被放弃的那个。
于是,这场对话,他主动先开了口:“你们如果要离婚,我想跟我爸。”
沈瑜川缓缓擡眼,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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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书房门打开,沈瑜川收回思绪。
今天是11月20号,白歌的生日。
当初白歌带着沈暖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微信这个通讯工具,她到了美国,沈瑜川也渐渐跟她失去联系,只有发出去,但不知道有没有被查看的越洋短信。
沈瑜川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她的孩子,为什麽偏要对他这麽狠心?
后来白歌注册了微信,但不经常登录,这麽多年朋友圈只有几条,发的都是她的摄影作品。
沈瑜川早已忘记收到那条好友添加申请时是什麽样的感受。
他们不经常联系,甚至远不如他和沈睿明之间互通消息那样的频率。
最新的两条,是沈瑜川发送的生日祝福短信,和一个微信转账。
还没有收到回複。
白歌是一名摄影师,不到十岁时就在美国生活,后来认识了去美国出差的沈睿明,两人奉子成婚后才再次回到中国。
时光仿佛停滞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刻。
除了她带走的摄影作品和设备,书房里面的一切都完好如初,书架摆放着落灰的各类书籍,窗边还放着一盏老旧的台灯。
沈瑜川在桌前坐下,拿出一本相册。
当初白歌走之前找了它很久,却怎麽都找不到,因为被沈瑜川刻意藏了起来。
他当初第一次翻开这本叫做“生命延续”的作品时,首页是一张妹妹沈暖刚出生不久,眼睛尚未睁开的婴儿照。
往后,是她满月、百天、周岁时的记录。
再后来,是一些日常瞬间,有在公园秋千上、在游乐场的海洋球池里、在动物园.....
有些场景,沈瑜川也记得,因为他也曾在场。
他翻着,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当初的快乐回忆。
他翻得越来越快,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照片。
直到最后一页时,他依然以为自己的照片会出现在后面的某一页。
然而,当他翻过最后一页,眼前只剩下空白,后面的半本,都是空的。
没有他的照片。
这是沈瑜川始终无法理解的事。他曾用各种理由替母亲辩解:或许他是男孩儿,不需要拍照;或许母亲拍了,只是放在了另一本他未曾发现的相册里;或许他长得不好看,照片没有被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