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轻舟心有所想,一路上走得心不在焉,若非耳边越来越近的嘈杂争执声太过吸引注意力,否则他定然不会停下脚步。
而这下他驻足停留,张目望去,便见稀稀落落的几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正用趾高气扬的姿态俯视着摊位前面露苦涩的鹤发老人。
那鹤发老人苍老音容染着愤怒和隐忍,似乎是在据理力争着什么。
但奈何摊位前的几位大少爷不识抬举,非要一个劲儿地叫嚣不停。
那般作态,就差在脑袋上刻上“纨绔”两个字眼了。
泛轻舟本不欲多管闲事,结果定睛凝神一瞅,却发现争执的双方竟然还是“熟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诚不欺我也。”
泛轻舟单凭那张惹人厌烦的侧脸,就知晓是那名俊美青年没跑了。
眼见那名俊美青年和他的党羽们咄咄逼人的嚣张架势,似乎就要动手掀了鹤发老者的摊位。
见状,附近其他的摊位,悄悄挪远了去。
虽然俊美青年那几人一看就是不入流的子弟,但只要不是蛀虫区的人,那么在这蝼市就拥有高人一等的资格。
蛀虫区的其他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避之不及。
泛轻舟瞅了俊美青年半天,侧耳倾听了一阵,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要说这俊美青年蠢,那还是真蠢。
明知自己斗不过泛轻舟,不叫上真正有实力的人来找回场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拉上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来招摇过市,当真是愚不可及。
先不说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能不能帮上忙,不在紧要关头一哄而散都算是讲义气和情分了。
更遑论这几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加起来,都不可能让泛轻舟有认真对待的资格。
连对手的实力都不摸清,就敢再蹦哒出来,说是愚不可及,都有些高看俊美青年的脑子了。
而更有意思的是,俊美青年伙同他的“挚友们”气势汹汹赶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泛轻舟。
于是,他们就将一股子怒气撒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名摆摊的鹤发老者,看起来风烛残年不说,修为气息还最弱,又因泛轻舟曾在他的摊位上买了一片残器。
而归根结底来说,若非鹤发老者的残器,俊美青年也不会与泛轻舟结仇。
所以,俊美青年他们就将找不到正主而无处发泄的怒气,全部撒到了鹤发老者的身上。
鹤发老者摊位上的东西基本都是最次的破烂,但就算是破烂,只要是明码标价了,也得遵守蝼市的规定。
愿买就掏钱,不愿就走人。
但俊美青年一行人倒好,他们故意找茬,一口咬定鹤发老者贩卖的破烂都是一文不值,所以想要用半块灵石全部收走。
甚至还振振有词道:“你的这些垃圾玩意,就算放一万年,也不会有人上当受骗,我们花半块灵石都是看得起你。”
话里话外将嚣张跋扈四个字展现到淋漓尽致。
只不过俊美青年长了记性,鹤发老者不愿贱卖自己的东西,他们一群人就围在老人的摊位前,也不动手动脚,就不停用言辞侮辱,试图激怒老人。
任凭老人如何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亦或据理力争,都不能让俊美青年他们有丝毫的离去意向。
许是鹤发老者的坚持,让他们一行人按捺不住,这才有了刚才泛轻舟看到的几欲大打出手的那一幕。
人在愤怒的时候,做事往往不计较后果。
俊美青年本就是一个娇生惯养、唯我独尊的主儿,平日里在家族内肆无忌惮惯了,久而久之便脾性乖张,暴躁易怒。
稍有不爽,动辄就要闹腾个天翻地覆。
这次他屈尊来到蛀虫区,结果被一个低贱的蝼蚁三番两次落了脸面,本就憋着一肚子怒气。
而后来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群扬言“两肋插刀”的酒肉朋友,结果嚣张地来了,却不见罪魁祸首的影子。
顿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憋屈感。
于是,这几位酒囊饭袋脑子也转不过弯来,不知道找不到人可以张嘴询问,呲牙咧嘴地瞅准摆摊的鹤发老者,将矛头对准这看起来最弱势的孱弱老人,发泄自己的一腔怒气冲冲。
按照俊美青年来想,只要自己一行人羞辱两句,外加威胁逼迫两下,这鹤发老者肯定退缩。
然而事与愿违,不论他们几人如何磨破嘴皮子,鹤发老者都不曾让步,一个劲儿地哀求,一个劲儿地据理力争。
聒噪的声音,让憋着怒气无处发泄的俊美青年瞬间忍耐不下去了。
本来只是吓唬鹤发老者,但最后却演变为真的就要大打出手。
“你个老不死的,一群破烂玩意儿你以为本少稀罕?我要,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俊美青年显露狞色,撸起袖子,一拳就朝着面前的鹤发老者砸去。
“唐少冷静啊!”
其他几位大少爷一不注意,就见俊美青年要动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坊市的规矩,他们可比唐家这个蠢货清楚多了。
他们连连开口,但要阻止,却有些来不及了。
“完了!”
在蝼市动手那可是坏执法殿的规矩啊,偏偏他们来的时候,就看见执法殿正好巡逻过来。
若是被执法殿撞个正着,十条命都不够啊!
几位跟着俊美青年过来的纨绔弟子扑通一声瘫坐在地,小脸煞白。
就在这时,俊美青年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抛飞了出去。
瘫坐在地的几个大少爷,一时间愣神。
他们齐齐抬头望去,就看到方才俊美青年所站之处,正有一个布衣青年驻足。
而数丈开外,俊美青年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摆摊的鹤发老者和俊美青年的酒肉朋友都惊呆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位大少爷由于平时夜夜笙歌,春宵不断,导致身体被酒色掏空,如今来到蝼市,看中一件蒙尘的宝物,所以兴奋过度,最终猝死。”
泛轻舟不顾其他人的呆愣,径直走到了昏厥的俊美青年身边,抬脚踩到了后者的胸口,脚尖微微用力一碾,灵力倾泻出去,直将俊美青年的心脉震得粉碎。
“你!你!你胆大包天!”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几名纨绔子弟,眼见泛轻舟肆无忌惮地震碎了俊美青年的心脉,顿时目眦欲裂,惊恐和颤栗涌遍四肢百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杀了他!你知不道他是庶民区唐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活不耐烦了?”
“庶民区唐家?算什么东西?”
泛轻舟桀然一笑,傲气冲天:“本少想杀之人,就算是八大家族之人又如何?”
他抬手并指,蓦然刺向瘫坐的一名华服青年。
但见一道凝炼的剑气,裹挟着令人情不自禁顶礼膜拜的尊贵气势,刹那间划过了华服青年的脸侧。
“啊!”
那青年捂住脸惨叫起来,满地打滚,殷红的血色从指缝间涌出,看起来好不刺眼。
刚才就是他叫嚣得最为利害。
其余几个纨绔子弟见状,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叫嚣,哆嗦着嘴唇,缩着脑袋一语不发。
“他叫什么?”
泛轻舟掸了掸袖袍,用脚踢了踢没气的俊美青年,问道。
“他……他叫唐三十六。唐家自古一脉单传,他是唐家第三十六代继承人……”
距离惨叫打滚青年最近的那名纨绔子弟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说道。
“回去告诉他爹,人是我杀的,本少叶赫空。”
泛轻舟不屑地瞥了眼心惊胆颤的纨绔子弟们,拂袖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
几名惊呆的纨绔子弟,吓得屁滚尿流,临走前还挺有义气地拉起那个满地打滚的憨货,抬步就往蝼市外面跑。
叶赫空这个名字无人知道,但叶赫这个姓氏却是家喻户晓。
无华城金字塔最顶端的八大家族之一。
一念及此的蝼市众人,看向泛轻舟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得畏惧至极。
他们倒是没有怀疑泛轻舟是冒名顶替叶赫家族的子弟。
没有哪个胆肥的敢在无华城冒充叶赫家族之人,更没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用叶赫这个姓氏招摇撞骗,亦或狐假虎威。
泛轻舟看起来不像蠢笨之人,所以他们下意识觉得泛轻舟没有撒谎。
他就是叶赫空。
叶赫家族啊,那可是无华城土皇帝一般的至高存在!
附近的诸人,面容露出炙热之色,他们想要伺机攀谈,却又不敢随便唐突地上前。
上一个惹得泛轻舟不喜的,已经横死街道上了。
“小伙……叶赫大人,多谢您为老朽解围,老朽不胜感激。”
不远处的鹤发老者,这时候才从泛轻舟吐露的惊天身份中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地躬下身子道。
“老丈无需如此。”
泛轻舟抬手虚扶,将老人的身子托住,旋即淡定道:“区区庶民唐家,竟然如此嚣张跋扈,本少看不惯,这才忍不住手痒,给了些许教训。”
“好一个些许教训!”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清冷的声音如闷雷般滚滚而来。
蝼市内的众人,受到这股隐含力量的声音冲击,登时齐齐躯体一震,口吐鲜血,闻声望去,看到来的一行人,目露惊骇。
“难道不是么?”
泛轻舟身体微微后仰,抬臂轻挥,似乎轻描淡写就将那股声波蕴含的力量化解一空,旋即他看着几个呼吸间由远及近的冷厉执法弟子们,微笑着反问道。
“蝼市有规矩,不得大打出手,你伤人性命还有理了?”
刚才出声的那名执法弟子,这时候跨步出了队伍,指着泛轻舟,居高临下地呵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泛轻舟强忍住喉咙腥气翻涌的冲动,凝视着走出队伍的傲然青年,冷笑着问道。
“放肆!本座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卑贱蝼蚁能够得知的?”
执法弟子面露狠厉,傲气凛然地诘问道。
“原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那你算什么东西?”
泛轻舟负手而立,桀骜不驯地反问道。
“你!你!胆大包天!一个下贱的蝼蚁,敢侮辱我?很好!非常好!”
那名执法弟子闻言,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模样,他被泛轻舟的狂言妄语惊呆了:“连本座都敢侮辱,你眼里还有没有执法殿?还有没有八大家族?你,该死!”
别说是他,就连其他执法弟子和蝼市的众人,在听到泛轻舟的狂言后,都有一瞬间露出了僵硬的神色。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敢在执法弟子面前如此嚣张的。
执法殿的弟子,论地位比一般的八大家族子弟都要高,就算是八大家族的年轻弟子,见了执法弟子,都要礼让三分。
“这小子,胆色惊人啊。”
甚至执法队的队长,都一改之前漠不关心的样子,微微侧目,冷漠的目光扫向了泛轻舟。
“下贱的东西,给我死来!”
那名执法弟子见队长没有阻挠的意思,顿时怒吼连连,持着长枪凌空刺向毫无防备的泛轻舟。
“雕虫小技!”
泛轻舟似乎早有预料,他冷笑一声,脚步突地一踏,长衣猎猎作响,但见挥袖间一指点出,虚空便开始震颤嗡鸣,有无形的灵力凝聚成凌厉的杀戮之意轰击过去。
“百载春秋,清明朝夕,清明七杀!”
与此同时,泛轻舟沉喝一声,道:“破杀令!”
铛!
执法弟子的长枪,与泛轻舟隔空点出的指芒相撞,激发出一阵金戈交织的逆耳脆响。
泛轻舟面色一白,身形连连后退。
而执法弟子枪尖一滞,修长的身躯摇晃几许,便化解了冲击力。
旋即,他的惊愕转为狠辣,狞笑一声,长枪如龙捣出,势如破竹般洞穿虚空而来,刹那逼近泛轻舟的胸膛。
“死来!”
执法弟子长啸一声,他似乎足以预见,下一刻泛轻舟就会被他的长枪刺穿胸膛,身体被枪影撕裂成碎片。
在他大睁的星眸之内,显露出深深的嗜血之色。
就在这时,骤然间,一只玉色的手掌凭空出现。
泛轻舟不再后退,反而是镇定地伫立原地。
而那名执法弟子却是露出惊诧的神色,旋即惊诧便化作了不可置信。
他含怒的全力长枪,竟被这只凌空而来的白皙如玉的手掌紧紧握住,枪尖颤抖着停留在泛轻舟的身前,不得寸进。
“队……队长?”
执法弟子抬眸,脸上的惊骇化作错愕和畏惧,他看着横在眼前面无表情的冷漠男人,额头渗出了冷汗。
每个执法队伍的队长,都拥有单挑整支队伍的强横实力。
所以持枪的执法弟子,看到自己的枪柄被队长紧攥,发懵的同时,更是有些胆寒。
他的队长,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无情。
与持枪的执法弟子不同,站在不远处原地的其他执法弟子们,都是面露不知所措。
连带着附近装作死人的诸多蝼市商贩,也尽皆露出茫然和不解。
众人神色各异,唯有泛轻舟面色如常,镇定自若。
“回到队伍去罢。”
队长叶赫青葵瞟了眼持枪的执法弟子,松开了紧攥的五指,淡淡道。
“是,队长!”
持枪的弟子闻言,见叶赫青葵没有追究和问罪,顿时如蒙大赦,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回了队伍的末尾。
“你叫什么名字?”
叶赫青葵遂不再多言,他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着老神在在的泛轻舟,问道:“你是叶赫家流落在外的子弟?你的清明七杀师承何处?破杀令是自己领悟亦或有高人指点?”
叶赫青葵的声音,一改往常的冷漠和空灵,染上了淡淡的急切和灼热。
面对泛轻舟这个蝼蚁的时候,他没有平时的孤傲与无视,只有隐约的期待和希冀,以及难以言喻的……狂热。
蝼市附近的商贩眼见这种变故,先是茫然无知,随即想到刚才泛轻舟自报家门也是叶赫这个姓氏,顿时恍然大悟。
而没有赶上之前泛轻舟自报家门那一幕的执法弟子们,目睹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队长竟然向一个卑贱蝼蚁用算得上和颜悦色的态度问话,一个个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