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杜益明仍躺在床榻昏睡，屋内熏香味道刺的人忍不住鼻子发痒。
屋内昏沉，只点了两盏油灯。
夜风吹拂着床幔，薄纱如美人臂弯挽着的披帛般染色朦胧，恍恍憧憧间，便好似那人这般沉睡着，便永远都不会再醒。
楚九行拦在门前挡住了不依不饶要进门监视杜远兮的杜婉嫣和哭天喊地的姜氏，及一众人等，冷静又不屑的道：“你们进去了也没用，反而会使我们分心，倒不如趁此机会去佛堂，多多为杜少爷诵经祈福。”
杜婉嫣哪里能放任杜远兮单独进去，更何况她也想知道怎么才能把深陷癔症的病人唤醒，“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适得其反？我大哥在你手里治病，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我也会医术，你必须得让我进去监督。”
楚九行闻言，一摊手：“那你进去，我走。”
“你……”
“杜大小姐连冬虫夏草和蛊虫都分辨不清，还因此被太后剥夺了医者身份，今天怎么却还敢当着我的面如此托大？哟，怎么说，难道这年头什么不入流的人都能称之为医者了吗？”
这下无疑是踩到了杜婉嫣的尾巴，她当即怒不可遏：“你！楚九行！你……”
“不得无礼。”杜大爷剜了杜婉嫣一眼，方放缓和了语气，“那就有劳楚神医了。”
“杜御医长客气。”楚九行不屑的瞥了眼气的面目狰狞却又不得不忍的杜婉嫣，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我共过事，应当知道我的收费标准，所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快些去收集钱财。”
杜大爷眸底笑意冷蔑，表情却又一派真挚：“这是自然。”
楚九行将人都赶走后，又安排了飞云站在门前守着，方大摇大摆的进了屋，结果就看到杜远兮在床榻边捧着纸张在画东西。
他认真的看了会，“二小姐你这是什么鬼画符？”
随手提起来一张，噗嗤笑了：“招魂的？”
“……”
接近着，凌慕寒的折扇就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威胁意味溢于言表：“你再多言，它就会变成你下半年的银票。”
楚九行捧着脑袋，还在小声嘟囔：“这玩意还能当银票用？”
杜远兮瞥他：“不是说鬼画符吗？给你用。”
楚九行：……
错了。
怂。
杜远兮继续画，渐渐的形状就出来了，而楚九行的脸色也从先前的吊儿郎当缓缓变得凝重，到了后来甚至还直接变得阴沉下来：“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我都会医，所以应该都清楚他深陷梦魇，无论是病痛还是药物都无法将他唤醒，唯一可选之法便是以心血为媒介，让我进他的癔症里一举破了他的心病，才能将他唤醒。”
杜远兮想了想，“所以你方才也没说错，我的确算是在招魂。”
楚九行呼吸极轻，“这种法子已失传多年，你如何知晓的？”
“误打误撞救过一个人，她教我的。”
楚九行陡然情绪失控，他疾步攥住了杜远兮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杜远兮没忍住痛苦的闷哼了声，凌慕寒急忙上前将他们分开，挡在了杜远兮面前。
楚九行神色喜怒难辨，许久才闷声问：“她在哪儿。”
杜远兮：？
她这时也察觉到异常了，莫非楚九行还认识自己前世意外救下的那个女子？可是这是今生并非前世，她该怎么解释？
“不知道，我只意外见过她一面。”
“不可能，你还帮过她。”楚九行咬牙切齿，目光里情绪太过繁琐，像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滋长，又像是怅然若失的悲恸，既像在笑，又像想哭，“她从不欠人人情，也不会主动出手救人，你肯定帮过她。”
若真要说帮，倒是的确帮过。
非要追根溯源，这件事会发生在明年的冬季，明年冬季更是比往年来的更早也更冷。大雪纷飞下了半月有余方停，杜远兮外出想去药铺置办草药，来治疗自己身边患了癔症的丫鬟，却在街角遇见了一个盲眼的女子。
女子年岁该是三十，衣衫褴褛，唇色青紫。杜远兮于心不忍将她救下带到了驿站，用温水给她泡澡，足足用了几个时辰，才让她恢复了常人该有的温度。
之后女子得知了她要用草药来施救他人。便将这个法子传给了她。杜远兮用后，发现果真见效，但想着回去答谢那人时才发现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大雪封城，谁也不知那女子去了何处。
杜远兮斟酌道：“只是举手之劳，我并不以为是很大的事情，但她的确过的艰辛。”
楚九行微微偏头，像是在疑惑：“艰辛？”
“盲了眼的人，自是艰辛的。”
楚九行瞳孔皱缩，猛地又冲上来，却又被凌慕寒伸手挡住，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猩红的双眼：“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盲了眼？！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这个反应太奇怪了。
既像是在担忧女子的安全，又像是在痛恨女子怎么还没死。
杜远兮小心打量着，内心更是疑惑，但却也没办法再多说了：“我只很久前见过她一次，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用粗布蒙着双眼。”
楚九行复而安静下来。
骇人的死寂中，楚九行呼吸急促又平缓，眸底也有诸多情绪翻涌，最后，只哑声说道：“这个办法的确有用，可是杜益明的心病不是你，你进了他的癔症里也没有用。去找他的心病来源，只要那人愿意入他的癔症，他或许可救。只是那人，身体上却可能会留下终身的损伤。”
杜远兮明白了。
杜益明的心病不正是章瑰年吗？
可……
“我这就去一趟章家。”
凌慕寒追上去：“你自己进不去，本王随你一起。”
他们二人结伴而行，身影极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楚九行还站在原地。
他神色晦暗幽深，盯着油灯光芒的双眼突然感觉有些疲倦，便闭上了眼睛，他微微弓起身，青衣前摆便随着他的动作逶迤及地，头上的青玉簪随着他的动作被烛光晃了下，发出了些许细碎光芒。
仿佛发间簪了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