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讲到这里话音终于蔓延悲哀的哽咽，哽了半晌才终于又徐徐的往下讲去：
“我早该知道的，你父皇从来都是言出必行，那年阿霄才五岁，而皇帝你已经二十岁到了该继承大统的时候，你父皇迟迟不肯松口，终于，我再次听到你父皇说要改立太子……我真的忍不住了。”
太后手中紧攥的佛珠无力的从她指缝间滑落，滴滴答答滚落到了凌慕寒脚下。
“我可以忍受你父皇不爱我，我也可以忍受他有白月光他有朱砂痣，但我不能忍受他曾许诺我的无上尊荣也要像他曾给我的爱意一样随之被收回。若真到那时，我付出了这么多年，究竟都算什么呢？”
凌慕寒感觉到一阵无力从脚底往上涌，流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底也覆了层悲哀：“可我母妃，到底无辜。”
“她的确无辜，你父皇当初选择了我的时候，背地里威胁文武百官谁都不许迎娶她，把她逼到了半山寺做尼姑，后来更是不顾她的拒绝强行把她纳入了后宫，她也曾多次明里暗里跟我说过，不会同我争抢，所以我并不想恨她。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讲到此处太后终于忍不住，大片大片的悲哀如潮水般泛滥成灾，整个寿康宫都无处可避。数息后，她咬牙切齿的咒道：“我想杀了你们母子，而她却好似察觉到了我的恨意，明知我送过去的汤药有毒却还是喝下了。我看到她侧躺在床榻边，临死前仍然看着窗外，我知道她想要自由，但你父皇不允许她飞走。”
此后的事情众所皆知。
丽妃娘娘离世后，先皇终日郁郁寡欢，终是在一月之外寻遍古方秘籍都无法将丽妃起死回生后，也随了个理由服毒过世了。
史书廖廖，只记载他是被梦魇着过世的。
无人知其缘由。
太后垂眸笑，眼神却好像在哭，“在皇帝你才刚刚登基的时候，我才意外得知先皇居然留下了遗旨要让傅家查清丽妃中毒死亡的真相，他果真不信我。我不能让别人毁了皇上你的声誉和好容易到手的江山，就改了他的遗旨。至于所谓的还魂草不过是我命令着杜家不许多言罢了。”
“可我也不敢保证能真的让杜家把这秘密给埋在心里一辈子，就想杀一儆百，结果那新生的女婴命真大，中了杜家的断肠散居然都没死，章家居然还将她秘密藏了起来养着，并且这些事她竟然也都查了出来……我成于杜家，也毁于杜家，不亏，不冤。”
这副姿态显然就是要认罪了。
皇上双眼酸涩的厉害，侧目避过了眼角晶莹溢出的瞬间。
太后又笑了：“阿霄，你知道我为何从来不唤你阿霄吗？”
凌慕寒问：“为何？”
“因为这个名字是你父皇给你取的，他想你拥凌霄之志。这个霄字，他想了数月。而皇帝是他的长子，他却随手让尚书台的人择了几个祥瑞的字选做了名字。我怎能不恨？我怎能不恨！”
凌慕寒眼尾殷红，他步伐略带踉跄走到太后面前跪下，对上太后含满泪水的双眼，低声问：“既然恨我，为何不及早给我一份毒药让我解脱？这个月给我送毒药，下个月给我送解毒药。母后，您何时这般优柔寡断？”
太后忽然伸手抚上了凌慕寒的脸，她手指微颤，泪水猛地溢出，露出了眼底哀色：“我恨你。但你在我身边，待了整整二十年啊。”
凌慕寒心神悲恸。
他背负着这么多苦难，走啊走啊，走到尽头，才发现原来竟无罪魁祸首。
每个人都在煎熬。
在喜怒悲欢间煎熬，在善恶是非面前辩论。
没有对错。
无有输赢。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哑口无言，张口努力半晌却只感觉心血气郁，翻涌着撕扯他的心脏脾肺，连带着呼吸都染了寒意，忽的再也控制不住迎面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太后怀里。
黑血滴落在了太后刚才还捏着佛珠的掌心。
灼烫异常。
“不……”太后触到凌慕寒冰冷的肌肤，手足无措，“来人！快来人！”
杜远兮和楚九行就守在外面，闻声当即拔腿而进，杜远兮看到凌慕寒脸色煞白口吐黑血时，更是两眼一黑差点踉跄。
楚九行有条不紊的施针急救。
皇上看杜远兮束手无策全然帮不上忙时，也不感觉意外，他哪里看不出来其实杜远兮对凌慕寒的毒全然没有用呢，凌慕寒之所以求那道圣旨不过是想着离杜远兮近一些罢了。
既然如此，不强求了。
就这样罢。
“朕已经知道黎家和杜家的过往恩怨了，追根究底这些年来是皇家对不住黎家，朕会当即就为黎家平反，让杜家下罪。你身上到底流着黎家的血，便也速速回黎家去吧。”
杜远兮心里知晓，杜家即将满门获罪下狱。
皇帝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臣女叩谢皇上。”
皇上怅然望着远处云舒云卷的碧绿天色，伸手揉着胀痛眉心，忽的捂嘴也咳了起来，杜远兮想上前把脉却被拦住了：“朕自认明君，却没能查出这么多的冤假错案，确实失职，朕……”
想歇歇了。
杜远兮目送着皇上被宫人搀着走向章瑰年和傅满鸣的方向，她没有上前，却也知道，皇上这是在给章家和傅家交代。
看起来是最好的结局。
可——
可心里为何这般沉闷痛楚？
好像呼吸不过气来。
好像有一瞬间，她回到了前世被人划破肚子取出孩子的那瞬。
凌慕寒……凌慕寒啊。
半个时辰后，楚九行终于从内殿出来，杜远兮忙疾步上前，见他面色肃穆复杂，不由得心里一沉。
楚九行向太后禀告请罪：“草民已然尽力了，可王爷的毒已深入心脉多年，以草民之力根本无力回天。”
太后身形踉跄，万幸被宫人搀扶了把才没有当场昏厥。
杜远兮则双眼通红，颤声问：“王爷还有多长的寿命？”
楚九行未曾思索：“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