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青宜轻轻颔首,她眉目低垂,声音轻的像静谧的风声。
她倒也希望沈兰芷是真正的沈兰芷。
毕竟她本来就是她亲妹妹的身体。
沈青宜静静地坐在王妙意的院子里,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形成一片极浅的光斑。
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却无法抚平她心中的思绪。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来,恭敬地说道:“姑娘,太太请您过去喝茶。”
沈青宜微微点头,起身随丫鬟前往王氏的住处。
来到王氏的院子,一股清幽的茶香扑鼻而来。
王氏手指微紧,片刻后扬起一个微笑着迎了上来,“青宜,快来坐。”
沈青宜入座后,王氏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没话找话,先与她闲聊了几句,随后问道:“你近日在太医当值,也不知那太医院的差事辛不辛苦。”
沈青宜微微浅笑,“多谢母亲关心,太医院的差事虽有些繁忙,但还应付得来。”
王氏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神色还略略有些尴尬。
“便是应付的,过来也要注意自个的身子。可不能因为年轻就过分辛劳,你从前身子骨不好,现在更是要好生保养。”
沈青宜嗯了一声,声音平静,“劳烦母亲记挂,母亲只管放心,女儿有分寸的。”
闲聊片刻后,话题渐渐转到了沈兰芷身上。
王氏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青宜,我知道沈兰芷是我的女儿,是我真正的女儿。”
沈青宜心中微微一动,但面上却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
王氏继续说道:“我打算带兰芷去庄子上住着,好好教教这个女儿。”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沈青宜,语气中不自觉的有几分卑微有几分讨好。
“青宜,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如今应该好好过自个儿的生活,以前的那些不愉快,不如就将他忘了吧?”
“你放心,我定然会好生教导兰芷的。”
“从前我不会教孩子,如今便想着从兰芷身上弥补一二。”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沈青宜的神色,像是生怕对方有所不满,进而迁怒到沈兰芷身上。
“如今你年纪还小,他日你做了母亲大约就会明白了。”
她知道沈青宜和之前那位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水火不容。
但也有她之前偏心的缘故。
只是如今她都一并改了。
现在的沈兰芷虽然还是顶着这个名字,但已经不再是那个并不知道打哪来的孤魂野鬼占了身子的沈兰芷。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王氏,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他知道沈青宜和沈兰芷不对付,只是也不想对方迁怒于无辜的人。
可她也知道,倘若沈青宜真的要出手对付沈兰芷,那自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只能如此。
她像是在和沈青宜保证一般, “从前我不太会教孩子,只是一味的纵着她们的性子来,如今绝不会如此了。”
沈青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母亲用心良苦,希望兰芷妹妹能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只是母亲何苦要搬到庄子上去?留在府中也是不错。”
“不不不。”王氏连连摆手,“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且府中人多眼杂,庄子那边虽然比不得侯府,道胜在清静。”
王氏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我如今只想求你妹妹懂事平安,旁的皆不敢妄想。也希望自己这次能好好教好一个孩子,一定要将她教得温柔懂事才好。”
沈青宜没说什么,只是祝她夙愿得偿。
从王氏那里出来后,织春有些心疼地道:“姑娘,夫人那番话,您可莫要放在心上。”
沈青宜笑了笑,月光照得影子长长。
“你说什么呢?我为何要难过?”
织春松了一口气,王氏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求自家姑娘莫要对四姑娘下手。
虽说姑娘不屑于做这种事,但同样都是女儿,这些话叫人听了难免会心中不舒服。
尤其自家姑娘从前总爱忧思过重。
如今看姑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倒是真心为姑娘感到高兴。
沈青宜的确是没工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哪里有功夫在这里东想西想,伤春悲秋。
沈青宜的心思,都重点放到了太医院的事务上。
皇后即将临盆,太医院上下都紧张地忙碌着。
沈青宜深知此次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后终于平安生下一双皇子。
双生子是为大吉。
皇帝龙颜大悦,不仅是赏赐,如流水一样进了长春宫,更是将长春宫上下的宫人都加了三倍的厚赏,又命人在神武门外设立粥棚,施粥一月为皇子积福。
末了,他又将事件放在了此次最大的功臣沈青宜身上,“沈青宜,你照顾皇后有功,又住皇后平安生产,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和朕开口。”
沈青宜思索片刻,然后跪在地上,朝承泽帝磕了个头,恭敬地说道:“陛下,臣女别无所求,只希望能继续在太医院当值,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尽绵薄之力。”
皇帝准允了她的请求,并且赐下金银田宅。
沈青宜微微一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有自己的府邸了。
有了赏赐和田宅,沈青宜以自己的宅院,离宫门近,更方便办差为由,从沈家搬了出去。
她搬出去后的半个月,沈老夫人以思念孙女为由,说是要搬出去小住一段时间,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去。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沈行川开始展露头角,连中三元,为沈家光耀门楣。
但这其中沈青宜有没有出力,出了多少力,大概就只有沈行川和沈青宜清楚了。
沈行川得了皇帝重任,在京师任职一段时间,知晓朝中局势后,被外派到江南,担任布政使。
陆昀也中了进士,沈崇山原本还忧心他会记得当时沈行川害他差点丢掉半条命的事,却不曾想,对方中了进士后的第一件事竟是上门求娶沈兰芷。
这下倒显得沈崇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兰芷昔年是什么名声,大家有目共睹,如今新科进士前来提亲,沈崇山哪有不答应的。
但,也许是做贼心虚,亦或者是心头不安。
在二人的婚期定下后,本就在庄子上养病的沈行川,身子骨日渐羸弱,不过半月便身先朝露。
这事未曾在沈家掀起什么波澜。
王氏倒是真心实意地打哭了一场。
哭完后,还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沈兰芷身上。
趁她现在还有力气, 她总想多替沈兰芷谋划些。
沈兰芷不如沈青宜聪明,他没有什么好为沈青宜做的,只能安分守己,不为对方惹麻烦。
……
不久后,一场水灾席卷了部分地区。
皇帝得知后,决定派沈崇山去做钦差大臣,负责赈灾和防治疫情,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位钦差。
临行前,沈青宜决定去见王氏一面。
见到王氏后,沈青宜微微行礼,“母亲,我来是想与您说几句话。此次父亲被派去赈灾,责任重大。我深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希望父亲能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
王氏看着沈青宜,女儿身姿清瘦,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可以无畏风雪的松枝。
她看着沈青宜,只觉得在对方纤瘦的身姿上,能看出那股野蛮生长的韧劲。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握紧了沈青宜的手,“青宜,你有心了。你父亲他……我会叮嘱他的。”
如今沈青宜是帝后眼前的红人,沈兰芷又是新科进士的未婚妻,王氏的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女儿却都十分争气,沈崇山就跟突然发现了王氏的好一般,对这个正妻十分尊重。
就连此次出行,也要带上她。
人们仿佛不记得许多年前,沈崇山是何等宠妾灭妻,只是赞叹一句夫妻恩爱。
沈青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母亲,此次赈灾,困难重重,还望您多保重。”
王氏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泪花,紧紧的抓着沈青宜的手,“你也一样,在太医院要多加小心。”
沈崇山等人出发后,沈青宜继续投入到太医院的工作中。
她时刻关注着灾区的情况,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担心大灾过后会有大疫,便日夜钻研医术,试图研制出有效治疗疫病的药方。
她查阅了大量的古籍,与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们共同探讨,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研制出了合适的药方,在染了疫病的宫人身上试了,竟真有奇效。
承泽帝龙心大悦,沈青宜这药方来的何时宜,叫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打算好好讲讲沈青宜。
然而,该怎么嘉奖还没想好,没过多久,一个噩耗传来。
沈崇山竟然被地方乡绅杀害,消息传来,是他过度劳累,以至于突然离世。
然而在尸身回京后,京城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氏一改之前的口风,声泪俱下地敲登闻,坚称自己丈夫绝不是因病去世,而是为人所害。
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宫门外,气氛凝重而压抑。
王氏眼角身着一身素衣,头发有些凌乱,眼角还挂着未来得及干涸的眼泪,面容憔悴。
她不顾旁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走向登闻鼓。
她的脚步坚定而决绝,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尽的冤屈和悲愤。
地面上的石板路有些潮湿,微微泛着水光,仿佛也在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悲伤。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到登闻鼓前,王氏举起手中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登闻鼓。
那沉闷的鼓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冤屈。鼓声打破了广场的寂静,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惊吓。
王氏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不屈,她大声喊道:“陛下,民妇冤枉!我的丈夫沈崇山是被人杀害的,不是暴毙。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风渐渐刮了起来,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勇气而鼓掌。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着王氏那狼狈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同情。
王氏手中紧紧捧着一封血书,那是她在丈夫的遗物中发现的。
血书上写着丈夫的冤屈和对家人的牵挂,字字泣血,让人动容。
血书的纸张有些泛黄,边缘微微卷曲,仿佛经历了无数的沧桑。
王氏颤抖着双手,将血书高高举起,“陛下,这是我丈夫的血书。他在临死前写下了这些话,他是被人杀害的,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臣妇的丈夫到任后,发现当地知县知州与地方乡绅勾搭,他们想要贿赂臣妇的丈夫,他没有答应,这些人便买通了他的侍从,给他下毒,还伪装成暴病而亡,求皇上为臣妇做主!”
“为臣妇的亡夫做主!”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但却充满了力量。风越刮越大,吹落了树上的叶子,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仿佛也在为王氏的遭遇而叹息。
皇帝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
他下令彻查,涉事人等共有十二位官员,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
此时朝野巨震,皇帝为了安抚王氏,赐了她诰命。
当沈青宜去给王氏贺喜时,二人视线相对,心照不宣。
沈青宜从王氏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决绝和坚定。她知道,王氏一定知道些什么。
在私下里,王氏找到了沈青宜。
她缓缓说道:“青宜,你父亲他不是什么忠臣。他本来就想贪污赈灾款项,我不能让他影响女儿。所以,我当机立断,杀了他。”
沈青宜瞪大了眼睛,十分意外她会这么做,毕竟先前,王氏可是以夫为天。
“母亲,您……”
王氏打断了她的话,“青宜,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是为了兰芷,也是为了你。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迟早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沈青宜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说道:“母亲,您变了许多。”
王氏叹了口气,随后笑起来,“人哪有一成不变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能为你做的不多,何况,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若她真的眼睁睁看着沈崇山贪污,到时候自己女儿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她不能让他这么做。
母女二人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其实承泽帝也不是不知道,沈崇山绝对没有那般高洁的品行。
但他在这个时候死了,恰好就成了帝王手里的一把刀,用来杀鸡儆猴。
他是不是真的品行高洁重要吗?
只要皇帝说他是品行高洁,他便是。
三日过后,沈青宜的封赏也下来了。
经过一番思考,承泽帝决定封沈青宜为太医院院使。其实出了力的太医也一并有嘉赏。
这个决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毕竟太医院院使一职向来由经验丰富的老太医担任,而沈青宜如此年轻就获得这个职位,实属罕见。
然而,承泽帝却有着自己的考量。
他看到了沈青宜的才华和勇气,相信她能够带领太医院更好地为百姓服务。
沈青宜听到这个消息后,在阳光下站了许久。
她深知这个职位的责任重大,但她也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可以用自己的医术为更多的人带来希望。
且看柳絮就知道了。
最开始,柳絮的命运任由他人摆布,如无根的浮萍。
现如今也已经担任太医院吏目。
沈青宜领旨谢恩,从宫殿出来后,沈青宜回到太医院。
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慨,最开始,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为此她不惜丢掉体面,发疯发狂。
那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
……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不负众望,为百姓的健康和幸福而努力。
她趁此机会,提出让皇帝将从前被薛尧掳走的女子一同帮忙,毕竟灾名之中也多有女人。
皇帝准允了。
那些女子被从佛寺放出来时,神情都是恍惚的,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拼命地在其中奔走,二来是证明自己的价值,二来也是心怀慈。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青宜在太医院院使的职位上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她带领太医院的太医们,不断改进药方,提高治疗效果。
在她的努力下,疫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这其中也少不了那些姑娘不分昼夜的为灾名奔波。
这些人均受到了承泽帝的嘉奖,理所当然的一并入了太医院。
春天了,桃花也开了。
沈青宜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抬手接了一片落花。
今年得花开的真好啊。
靠自己堂堂正正活着的滋味,也真好。
“沈院使,您可算回来了,这两个草药的区别我总是分不清,师父骂了我好多回,您医术高超,求您指点一二……”
一个小药童怀揣着惊喜和期待上前。
沈青宜笑了笑,顺手将桃花放进香囊里,抬脚往太医院里走。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