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志的家里走出来,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整个世界被刷上厚厚的白层,就连天也变得灰蒙蒙的,长久以来天与地的颜色最和谐的一次。只不过这种色调过于的白,让人心不由得变得柔软。
而蓓蓓进去了,我不再担心自己哭被她看到。但我莫名觉得蓓蓓对我的监督还是很有必要的。
鑫鑫说,怎么不留下陪他一会?我说,我想他需要安静。耿直说,她想去看看李袭。
而李袭究竟有耿直所说的那么惨吗?当时的我们都在猜,猜的脑筋疼。但坐在电脑前的我已经距离那段时间过去很久了,也渐渐抛去了作为当事人的我对那件事情的成见。
那样的成见迫使我专门找胡志沟通过。
胡志说,他想去那座废弃的楼顶。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就连看我都像恶狠狠的样子。
我从没见过胡志这个样子,似乎我们也只不过相处了半年时间。在这半年里一多半的时间,他都是夜不归宿,肩上背着一把吉他,在这座川流不息的城市里奋斗。
而自从他要到了工资,把我当作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人以来,他似乎脸上有了表情,也会在鑫鑫的带领下说说话。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这帮人打开了胡志闭塞的心灵,可直到我知道像他那样的人也会交女朋友的时候我才知道,真正打开他的根本不是“朋友”这两个字,而是一个动辄身穿铠甲,静则白衣长裙的女老师。
那么李袭出事之后,胡志似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再次关闭他的心灵。
我和胡志顺着楼梯爬上废弃楼顶,照例一人点起一根烟。
由于楼顶的水泥地已经铺满了雪,我们没有坐下,而是半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抽烟。
我了解胡志的脾气,我不开口哪怕他有满肚子的话也不会张口说。于是我盯着手里的烟头,饶有兴趣的看了看上面的字,一边看,一边顺手扔在脚下的雪里。
“想来这里很久了吧?”
其实我知道,这个废弃的楼顶在李袭出现之前,胡志就总一个人来。因为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总自己找个地方发呆,只不过我常去的是操场,那里最少也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走在操场上的同学,我喜欢看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而胡志这个地方却除了几座高耸的宿舍楼和学校对面模糊的建筑以及更远处更模糊的山,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而我坐在操场的楼梯上却总能看到他。一个孤独的人的轮廓,我不知道应该强调“轮廓”还是强调“人”,因为这两样我都看不清楚。即便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也琢磨不透这个人。
“呵呵,有时候想想,我觉得挺有意思哈胡志。你打算告诉我的时候是在这个房顶,你俩黄了还是在这个房顶。”
我说罢,扭过头去看胡志的脸。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张口说:
“她对我的爱是真的,但她有家庭也是真的。”
我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衣服兜里,假装很轻松的指出胡志的问题所在:
“所以这件事让你很矛盾,矛盾的原因在于你先得到了爱,后知道了和爱的分量一样重的真相。这两样同级相斥,但你却想让它们互相吸引。”
胡志听完我的话,也站起来,他揪着我的胳膊说:
“可以吗?我一向相信你,我问你可以吗?”
我狠狠地踢了一脚脚下的雪,一把揪住胡志的衣领,我说:
“她有家庭,她也有女儿,你说可以吗?来,你告诉我两个同级相斥的吸铁石要怎样吸在一起?”
胡志抓起我的手,用力的甩开,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那天在车里,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坚持和她在一起,那我就是个禽兽,小三,不干净不清楚的烂人。”
我的语调也高了起来,我认为我的立场是为胡志好,我需要有这样的态度。我说:
“那你现在呢?原来说你是烂人吧你还是个蒙在骨子里的烂人,现在你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烂人吗?”
听完我的话,胡志放开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他说那些话是在跟我要一个答案,而他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我不确定我能改变他。
“是啊,可是我能回头吗?网上传的视频你看到了吧,那都是真的。我不想做烂人,我试图打醒她,但我真的控制不住她吗?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可做完我就后悔了,我在得知她有家庭的情况下不应该做那样的事。”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说:“自私一把吧,人只有一辈子。但小三上位这个名誉传出去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站在道德的立场,给了胡志一些并不公平的建议。但有的时候道德不一定是正义,它更有可能是一把利刃。
那次旅游过后,李袭和胡志回到他们的出租屋。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座透明的冰面,可以彼此看到对方,摸过去却是冰冷的触感。
二人沉默了很久,胡志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开了。
剩下李袭一个人,她翻了翻衣柜,胡志没有把所有的衣服带走。于是李袭便想,胡志还是会回来的。
但是抱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美梦的李袭却在接过一个电话之后彻底梦醒了。
“喂。”
李袭看到是自己老公打来的电话,像往常一样整理了整理情绪,接起电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袭的老公和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模范夫妻。老公名字叫林旭,一个情绪稳定,事业有成的男人。
在爱上胡志之前,李袭也以为自己会和林旭走一辈子。但爱情有的时候就像一个骗子,胡志的出现让李袭觉得之前对林旭的爱都是假的,她把这种爱定义为“习惯”和“依赖”。但林旭不会像胡志一样和她一起讨论哲学,音律,甚至作为一个理科生的他,连最简单的情话都不会说。
也许他们是对彼此过于熟悉,觉得讲那些空话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李袭心里却一直渴望得到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所以她一直都在瞒着林旭,在和胡志的交往中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守护住这份特殊的爱情,但没想到自己吃药后和胡志之间的录像带和照片竟被疯传到了网上。
“你在哪儿?”
从林旭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李袭也没想主动跟林旭交代,她用假装很忙的语气对林旭说:
“我在出差呢,你和丫丫还好吧?”
李袭说罢,刚想挂电话,却听到林旭说:
“你开门,我在外面。”
李袭吓得把手机一扔,颤颤巍巍站起来向窗外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巷子里。
李袭浑身发抖,但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很快整个身体都松弛起来。她平静的打开门,把林旭迎了进来。
“噢,我刚出差回来,准备明天回家的。”
李袭笑着看向林旭,林旭冲她微微一笑,拿起手里的公文包扔到桌子上。
“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来都行,看看包里的东西。”
李袭拿起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照片。但当她看到包里一张又一张不雅的照片,主人公却是自己和胡志的时候,脸都绿了。
“你说这人是谁啊,我一向看人不是特别准。”
林旭笑呵呵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李袭。
“够了!你想说什么?”
李袭有些恼羞成怒,但还是对林旭这种表达方式感到气愤。
“我是来听你说的。”林旭推了推眼镜,说:“里面还有一个光盘,我们很久没一块看电影了。”
李袭很快就能想到光盘里可能会是什么内容,她掏出来两只手用力一掰,光盘就成了两半。
“我们离婚吧。”
李袭看着林旭,眼神里满是期望。她希望林旭会跟自己说离婚,以后不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孩子归你。我不可能养别人的孩子。”
林旭笑呵呵地提着自己的要求。但在这种情况下,李袭第一次觉得林旭的笑这么虚伪和恐怖。
“什么?什么别人的?你说什么?”
李袭走到林旭的面前,眼睛死死盯着林旭。就算自己现在喜欢上了别人,但当初想要给林旭生孩子时的真心也绝不允许被污蔑。
“否则这些东西传到网上。”
林旭也许是笑累了,表情严肃起来,接着说:
“你不用回家了,过几天去办离婚。”
李袭明白林旭的意思,这意味着她除了女儿,什么都得不到。但想到还有胡志作为依靠,李袭欣然同意了。
那天夜里,李袭和林旭这对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几言两语便商量好了分开。
李袭只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她不知道的是林旭离开以后,站在离出租屋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看着屋内李袭的身影看了很久。
林旭的眼睛红红的,他走出这个黑暗的小巷子,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
“喂,我没骗你吧?”
林旭的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白松的声音。林旭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都是男人,我路见不平,你该怎么感谢我啊?”
林旭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白松到底用什么目的,但他还是对白松说:
“这事不要声张,我会把光盘和照片全部销毁。”
林旭回到家里,看着他与妻子的结婚照,和卧室那张宽敞的大床,以及李袭的牙刷,香水,又看了看诺大的房子里除了丫丫以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闭上眼睛耳朵里好像不断的浮现出他和李袭二人的欢声笑语。
丫丫的哭声一下就贯满了整个房子,也打断了林旭的伤感。但无论怎样努力,林旭都哄不好女儿,林旭哄了一个多小时,身心俱疲的看着窗外的车流,眼里再一次挤出几滴泪。
他很想问李袭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问,等女儿睡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或许这就是我不希望胡志坚持下去的理由,但更严重的结果也发生了,哪怕胡志真的听我的没有坚持。
舆论就像洪水般轰轰烈烈的袭来,席卷着这个城市,也溅射到了全国各地。
“这女人真不要脸!”“都结婚了还喜欢别人,喜欢别人也就算了,还喜欢的是自己学生,毁三观!”“有辱师德!建议开除!”“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代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故事。”
……
一条又一条充满恶意的视频以及评论充斥在李袭和胡志的生活里。甚至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认出来,然后被指指点点的议论。
学校迫于压力对李袭进行了开除,而李袭也很快于林旭进行了离婚。
在她回到和林旭的家,把丫丫抱走的时候,李袭看了林旭一眼,说:
“你没必要发出去的。”
李袭抱着孩子走在大街上,望着路人的指指点点,心想过街老鼠也不过就这样。
回到出租屋,翻看衣柜,发现胡志已经把所有衣服都带走了。李袭的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她擦了擦眼泪,给胡志打去了一个没有回应的电话。
几天的时间里,李袭已经给胡志打了无数个电话,胡志都没有接。
李袭为了给孩子买营养品,也试图出去找过工作。但每当老板看到她的的脸时都会投给李袭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种眼神让李袭感到无比的耻辱。她不会继续纠缠下去,而是很识趣的走开,并把每一个眼神都记在心里,她把这种眼神定义为“失败”。
彻底崩溃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胡志。她发短信道:
“小志,我离婚了,学校也把我开除了。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但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望着迟迟没有回应的短信,李袭发了最后一条:
“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的压力太大,我还得养活丫丫,但这里的人嫌弃我有污点,或许换个城市会不一样,小志,顶住压力,会过去的。”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李袭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是在出租车经过酒吧,大学,以及她和胡志租的房子时,李袭叫司机开慢一点,然后流下两行眼泪。
离那些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李袭想:
“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地方在这里,最不堪的地方也在这里。这是一座同时兼顾着爱与恨的城市,这是一座我无比热爱却永远都不想再回来的城市。再见了朋友们,再见。”
在火车站,李袭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期待着什么。但很快又扭过头,挂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向候车室走去。
而这一切胡志并不知道。
在我和胡志在放弃楼房的房顶时,胡志的电话响了,我怕是李袭,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把电话卡拔出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扔了出去。
胡志没有去捡,我们一起去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在路上遇到了鑫鑫和耿直小两口。
耿直说,想放烟花。
然后我们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放了很久的烟花。
那天的我们看似玩了很久,就连胡志也和我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但每个人都知道,胡志并不快乐。
而在烟花放的最灿烂的那一瞬间,一声火车的鸣笛声也带走了一个对这片地方最失望的人。
写到这里,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我知道后果是这样的话,我还会拔掉胡志的电话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