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蕴不想隐瞒,坦然道,“是。天道不允许脱离控制之人,当你的命线剥离出命书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天道对你的绞杀开始。”
“我是怎么个死法?”归去来好笑,给了路蕴几种他的猜测,“被雷劈?淹死?火烧?”
路蕴摇头,颇为无奈,“自然不是,天道对人的绞杀怎会如此随意?哪怕是死,也会给你安排一场光明正大,有理有据的消亡。又不是妖精历雷劫,哪儿来的雷劈火烧?”
“你只不过,”她的语气有些沉重,“是个注定横死的结局罢了。”
听到她如此说,归去来既不害怕,也不可惜。好似谈论的不是他的生命。
“死就死吧,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够超脱天道自然。”
路蕴继而说道,“我会把你们救回来的,因为这方命运轮回的主宰是我,被路家修改后的命书,由我扳回正轨。”
“人间荒唐一场,饶是最终仍旧须得回归命运局中,亦是不虚此行。到底,我也当过局外人,不必遗憾。”归去来豁达道。
他放生大笑,负手飘然而往,“我意归去,再不归来。”
世上无人懂他,也没人能劝说他。
当他握住河女手的那一瞬,就做好了完她心愿的决定。
他曾对柔娘说过,“我带你去人间,我带你去看,人间,本就是如此荒唐的人间。”
“世上大多人汲汲营营,求的不过笑话一场。”
相遇是上苍带给他们的缘分,他遇见了,注定不会视而不见。河底的阵法他会打开,一如柔娘的心愿,他会了结。
功名利禄,贪嗔痴,爱恨苦,所有她想要的东西,恰好,他能给。
她想要风光大嫁,想要做一次人人羡慕的姑娘。若执念只是如此,归去来不妨相送。
婚礼甚是浩大,归去来身为族中掌权的大公子,又是皇族亲近之人,手上权势滔天,财帛无数。
便是把整个临江县所有人娶上一回,都绰绰有余。
那一日,全县的人都出来凑热闹,十里红妆具是归去来相赠,给足柔娘面子。闺中的姑娘们艳羡柔娘的嫁妆,出嫁的妇人们嫉妒得连声叹息,就连五六岁的小女孩们,都知道咬着手指说自己要嫁个这般郎君。
婚礼气势盛大,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传遍天下,传到王都,让千金们咬碎银牙。痴痴守候了多年的郎君被人抢走,怎能不恨?
如是永宁郡主便也罢了,偏偏是个娼妇,把端坐在神坛上的清高冷贵之人拉下云端。
端木府
冬日临江的夜晚格外长,早早天黑,却总也见不到亮。
归去来过了闻鸡起舞的年纪,又不在王都,俗务不多,索性躺到天光大亮再起来。
成婚半月有余,柔娘的状态令人担忧。
言无计总发愁,说柔娘这个女鬼会不会从此赖上归去来,打定主意要和他过一生一世。毕竟直到现在,柔娘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放下心结的意思。
归去来与她成婚是为了圆她一场荒唐梦境,迟迟不见动静,莫非她的执念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果真如此,那就要了命了。
简仪奚非得冲到临江来,把他大卸八块不可。不过是来查个案子,结果把自己人给搭进去,还一搭一辈子。
寻了机会,言无计问归去来,“你这桩婚事到底多久才能了结?”
归去来闻言好笑,“我既成婚,断没有轻易了结的道理。婚姻并非儿戏,哪能说断就断?何况成婚是为了柔娘夙愿,她执念不消,我与她的婚姻就会一直持续。”
怕他不理解,归去来还认真解释,“柔娘是个女鬼,她执念若消,便会投胎转世去,届时我做了鳏夫,再潜心修道去。”
言无计很为他操心,“你还知道她是个女鬼?日日和一个女鬼在一处,你不害怕?”
归去来浅浅笑道,“我不害怕,众生平等,柔娘也是众生中的一个。她不会害我,我又有何可害怕的?”
言无计苦笑连连,“你跟着我的时候,给自己结了一桩让人瞠目结舌的亲事,等回到王都,我还不知该如何给王都诸位交代。”
归去来笑着宽慰他道,“你不用给他们交代,若要交代,我自会交代。王都无人能管我,端木府我当家已久,府内诸人不敢置喙我的举措。至于师傅……他会理解我的。”
事已至此,言无计只能说,“还望你尽快解开她的心结,再耽搁下去,我非得愁白头不可。”
归去来失声大笑。
言无计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柔娘的执念是无人娶她,可他已经娶了她,为何她依然一副怨念颇深的模样?
莫非……
想到那种可能,归去来脸色稍变。
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从容笑意,只是笑意逐渐不达眼底,冷意渐渐漫了上来。
成婚可以,若要洞房花烛,只能恕他无能为力。
不是真情实感,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同床异梦。他不认为这能帮到柔娘。
思量之间,已慢慢走到了柔娘的住处。
行至窗前,归去来往屋子里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了屋内的异样。
柔娘不像从前一般坐在镜子前梳头,她往日最爱梳妆打扮,归去来给她寻了许多好看的首饰,她一天换三套都换不够,很爱收拾自己。
今日,她枯坐在床边,头低低垂下去,像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归去来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这是为何?
忽而,柔娘睁开了眼睛,眼中不见黑白,唯有一片猩红血色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