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身上的伤确实沾染了花木的气息，木绫站在青雾的卧室内，看着床上伤势渐愈，意识却仍旧陷入昏迷的人，心中升起了一抹愧疚。

“我不应该走的，不仅顺势中了别人的陷阱，无法自证清白，还连累青雾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被动，是木绫对于自己最近所有的行动最强烈的一个直觉。无论做什么，发生什么，她一直处于极端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态，感觉很差。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你不说，我反而会生气。”金绊自认，此次事件于他之于木绫也算是一次考验，他也从中长了教训。倘若日后木绫不肯说，他便替她说开，总比两个人最后僵持，不知彼此所谓要来的好。倘若因此造成误会、过错，难不成怪怨时光不济，而非己罪？

双手覆上木绫瘦弱的肩膀，将她扳转过来正对自己，金绊垂下蝶翼般好看的睫毛，松开一只手，轻轻地弹了弹正双眉深锁，皱出抬头纹的额头，宽慰道：“不必自责。没有你，该来的也会来，若是凡事稍稍关己，就使劲往身上揽，朝圣之人也未必有此圣心。何况，青雾都对付不了，你在，伤了半分，紧张自责的还是我，日后醒了，倒又是不记我半点好。”

一段话，道理都对，可木绫砸吧了两下，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双目疑惑地盯着眼前的人，突然，脑子一下开了窍，迸出了一点火花。

“金大公子，你这是变相指责我没有良心，是吧？”嘿，现在金绊的小尾巴，一逮一个准。木绫喜滋滋地为自己的聪明伶俐而自得着。

只是，问题是……金大少爷明明是正大光明地讨要应得福利，到木小姐这里，如何成了变相指责？这替己开脱之嫌，如何免得？

“你在我这，早餐、午餐、晚餐、外加夜宵，四餐全免。”金绊的言下之意不过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木绫在他这儿，若他为天，所为皆免。非恩非谢，所求不过一颗真心。

“呵、呵、呵。”三声冷笑过后，木绫忍俊不禁地朝天翻了翻白眼，心底默念了三声阿弥陀佛之后，随手拍掉了肩膀上挂着的重物，毫不留情地转身而过，“金大公子，这是魔怔了，是病，得治。”木绫觉得自己这人平时没什么毛病，但一遇到金绊，浑身都是病。没法子，治不好，病人也很无奈，受着吧。

不是不知道金绊的好，也不是完全领会不到金绊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木绫是个别扭的孩子，还是特别别扭的那种。要她当面领别人的情，她宁愿西天取经，所以，冷漠成了代名词，一路为她披衣挂皮，习惯成自然。

若说这世上有几人能不在意木绫的此等劣性，小四儿算一个。走过，路过，看过，皆是过客，金绊既非过客，且自比良人，自是与人不同。若人人所视皆如出一辙，世间又怎得万千花姿？木绫摇了摇头，走出了卧室。

看了床上的青雾一眼，对于青雾的情况，金绊心中有数，重新加固了一层结界后，几个跨步，追上了已经出门的人。

独自趴在走廊的木质栏杆上，正望着楼下发呆的人儿明显是在等他。

心下一宽，金绊自然地牵起一只松散地垂挂在栏杆上的手，眼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轻柔的声音在楼畔响起：“木梨堂找你出去，目标自然是我，以后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了。”

抬了抬眼皮，木绫漫不经心地盯着楼道里的灯：“去哪？”难不成逢人就讲，她和金氏集团的大少爷是男女朋友？

“光明正大地陪我参加宴会，作为我的女伴。”

“这么无聊啊……”木绫丝毫不感兴趣地冷了冷眉心。

“让你真正地站在我的身边，是我从未动摇的内心，这样，可还无聊？”

“嗯，无聊至极。”木绫兀自点了点头。她自由惯了，恐难忍束缚。

转念间，却是一阵失笑，瞥了眼身侧的人，木绫突然饶有兴致地多觑了两眼，装模做样地一本正经道：“你说我哪里好，我改还来得及吗？”进而自嘲地挑了挑眉梢，自答自唱道，“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眼看着木绫心情转好，金绊自然喜上眉梢，摊开木绫的手心，轻轻地写下两字，眼中盛满了柔情：“握着，一辈子不要放开，除非世间再无此人。”复而将木绫的掌心收拢，紧紧地握在自己的一方大掌之中。

从此，护着，惜着，半点不吝啬。从此，我的好，我的坏，都给你一人看，从此，你的好，你的坏，尽收我一人。

别人一腔热血燃烧的正好，她却偏偏要去浇那一盆冷水，木绫自诩正是此等不受待见之人。既然是事实，也总有一天要面对，早面对，晚面对，不如现在就两两明白来得更好。

“你知道，我回不去。”这也是她始终不肯接受金绊的原因，两个世界的人，自当呆在自个儿的世界，好好地活着。

“有我在。”他凝视着她，宽慰道。

“金绊，这是事实。”不是怕，而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接近他，也正是为了此事，眼下，或许可以得到一个确认。

“我在，自然是能带你回去的。”

金绊脸上露出了一抹恬淡的温柔，包裹了绝对的自信和强大。以至于木绫一瞬间地慌了神，仿佛常年隐于黑暗的人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得见光明，那一刹那的感觉，铭感五内，却又吐而不得。

“好。”只留一个字，算作了回应。

两人相视而望，木绫率先偏过了头。无论何时，他如此单纯，心中只念她，而她往往，不论何时何地，除他之外，还有更多。惟愿，终有一天，他不必太过怨她，算作好字。

抬指轻柔地替她撩过耳边几缕略显散乱的发丝，似是邀约，更似谈情：“两天后，有场家宴，我想带你一起去。”

“几天后，老爷和少爷会举办一场宴会，届时会邀请金家所有人出席。老爷吩咐我告知小姐您，一定要想方设法和金少爷一起出现。”这便是那一晚，木梨堂传递给她的消息。

木绫心中划过几分凄凉，如果对方不是如今眼前这人，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为木梨堂，为木老，为木栖筹谋好每一步，让木绫这个人设燃烧到最后一刻。可惜，现在的她心知肚明，木梨堂没有胜算，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堪比神级的对手。如同游戏中自带的bug技能，电视剧里从头至尾圣光缠绕的主角光环，所有妖魔鬼怪除了统统主动让道，甘心膜拜，剩下的也不过是枉作垂死挣扎。而她，同样也不能告诉木梨堂，金绊是谁，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因为即便昭告世界，也只会被认作是一条相当可笑且疯狂的虚假信息。不会有人信，即便信了，也依旧全无对抗的能力。

在木梨堂眼中，她是木绫，在金绊眼中，她不仅是木绫，还是另一个人。不论她身在何处，理应尊神奉灵，虽然她一天也没做过尊神奉灵的事。

“好。”简单的一字，包含了木绫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失望。金绊没有告知她这场宴会大概的情况，木绫便自我宽慰着，也许那是另一场宴会，而她总是容易自行妄加揣测。

没能察觉的失望，做不到心中有知，然而何妨他人洞悉。细微地盯着木绫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个表情，金绊眼底含笑，掌心将木绫一侧的白嫩脸颊轻托而起，神秘且含情脉脉道：“我知道你知道，于我而言，尔虞我诈，人间诡谲，不及你一分真实意愿。”

单腿斜后撤步，金绊微微弯腰，抬起手臂，划出一道优美的绅士礼，语气悠缓而尊雅：“不知木绫小姐，愿不愿意给予这份荣幸。”

“我素来不喜烟火的璀璨，转瞬即逝的物什，再美好也是虚幻。金绊，我此生只问你一次，你对我的感情是否真实如繁山顶上的月华一般无二？”

寂月皎皎，唯我心向你，是与不是？

“赋鲤此生，除厌山花容，无妻。”重若千金，掷心以诺。

可惜，她不是她，而他执念已生，断无良药。木绫伸出手，心中喟然长叹。

是缘，也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