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听话的穿上衣服,她还顺手拢了拢头发,柔顺的发丝被她简单挽成一个髻,头上的发饰早不知掉到哪里了,她坐看右看,只得在地上捡了一根枯树枝充作发簪,堪堪将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固定在头顶。
头发尽数收起,倒把娇艳的五官显露出来,夕阳落在她脸上,如同幻彩般绚丽夺目,眸光流转,恍若画中神女临世,朱唇轻启,些许的笑意便似清泉流淌,大红嫁衣增添了她的艳丽,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阿石有种不详的预感,今晚陈家村恐怕会不太平。
柳莺莺跟在阿石身后进入陈家村,村头一黑一黄两只土狗仿佛有感应一般,老远就站在村口守候,狗脸上是一派庄严肃穆,它们实则在判断不远处缓缓逼近的红衣生人该咬还是不该咬。
“大黑,大黄!”
阿石叫了一声,两只狗识趣的摇着尾巴躲到一边,
柳莺莺怕狗,这一下看到两只,早已吓得身子僵直,连腿都不会迈了,好在这两条狗都给这个阿石面子,柳莺莺紧走两步抓着阿石的左边臂膀,观察着两条狗的动向往里走。
“新娘子!新娘子!”
忽听到另一头有个幼稚的声音在拍手笑,柳莺莺回过头一看,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嘴角流着哈喇子,眼神呆滞,脸蛋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的。
“石头哥,娶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他一边拍手一边跳着叫着,柳莺莺看明白了,这孩子是个傻子。
“文文,别乱说。”阿石对着拍手叫嚷的男孩道,“快回去,付婶该叫你吃饭了。”
文文流着口水痴痴的看着柳莺莺,一步也不肯走,嘴里依旧嚷着:“石头哥娶新娘子,娶新娘子。”
两条狗也随着他的欢呼声雀跃的摇着尾巴来闻柳莺莺的裙摆,这对大黄和大黑来说是在示好,但对柳莺莺来说却相当惊悚,她“啊”的尖叫一声又跳到了阿石的身上,阿石已经被训练出了下意识反应,伸出双手,柳莺莺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去,大黄大黑,去!”阿石伸腿将两条兴致勃勃的狗踹开,确认狗不会再过来后就迅速把她放下了。
阿石的动作虽快,可还是被付婶看到了,付婶刚才在屋里就听到文文叫嚷阿石娶新娘,本以为孩子又在胡言乱语,谁知出来一瞧,果然看见阿石抱着一身红嫁衣的女子。
她急忙冲着隔壁屋嚷了两声:“三哥,三哥。”
阿石刚刚放下柳莺莺,就被付婶抓住手臂激动道:“阿石,你爹娘虽没了,可还有我们这些同宗叔叔婶婶,怎么娶媳妇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村里人一声?你爹娘在天上知道了,都要怪我们了!”
柳莺莺刚站定,就看见这个穿着破布衣裳的大婶一个劲抓着阿石埋怨,边埋怨还要边打量她几眼,柳莺莺听明白了,看来这个付婶是被那个文文给误导了,也难怪啊,谁让她穿的是红色嫁衣呢。
“付婶,不是的,她……”
“咳咳……你付婶说得对!”隔壁屋里也出来了一个人,穿着粗布衣裳,拄着拐棍,边走边咳嗽着。
“伙叔。”阿石叫了一声。
“阿石啊,咳咳……不是伙叔说你,你想省点钱给兰兰送嫁,不舍得花银子,这我们都知道,可咳咳咳……可哪有娶媳妇,都不摆酒的,你就打算,让这么个好姑娘不清不楚的跟了你?”
伙叔捂着胸口,现在的小孩太不知轻重了,什么事都爱自作主张,这一点,还是他家儒儿好,大事小情的都要问他的意见。
柳莺莺还是头一次被人称呼“好姑娘”,这个称呼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身边的阿石却不似她一般淡定。
“付婶,伙叔,这姑娘不是我娶的新娘子,她为奸人所害,走失了,明天我就送她去县里,让她自己家去,莺莺,你自己说,是不是?”
柳莺莺被推了一把,忙开口道:“是,大叔大婶,你们别误会,我明天就要走的。”
不过不是家去,而是去花楼。
伙叔眼神不太好,方才远远看见是个穿红衣的女子,也没有细看其形容,这会儿听她开口说话,声音轻柔软绵,叫人如沐春风,再究其样貌,竟生得这般俊俏!十里八乡也难找出一个来!
伙叔心里有点犯嘀咕,这样的女子,嫁什么人嫁不得,怎么会跟着阿石这样的穷小子呢?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伙叔付婶,没什么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说着,阿石便带着柳莺莺继续往村里走。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周边几户人家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低声向付婶伙叔打听情况,方才在家听到动静,他们也出来隔着窗瞧了,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远远看去,皮肤白得跟雪堆的似的。
柳莺莺跟在阿石后面,左右环顾,除了一座石砖房外,这里其他房子都是用土砖垒的,有的垒了两层高,有的只有一层,不过几乎每一个房子后都围了篱笆,种着小葱蔬菜之类,待走到里面,便是上坡路了,忽见有一家院子里并没有栽蔬菜,而是种满了花,在这黄土屋子前显得颇有野趣。
“还不错嘛。”柳莺莺赞了一句,舍得把地让出来种花的,说明家里还不算穷。
阿石见她称赞,道:“这是刘姨种的,她就爱这些,继续走吧,还没到呢。”
二人从村口一路走,后面却渐渐跟了一溜儿小娃娃,大的十来岁,小的三四岁,傻乎乎的跟在他们身后。
阿石见怪不怪,这群孩子都爱看热闹,从前村里办喜事,他们就爱跟在新娘子屁股后面,柳莺莺也没理会,她从前在钱塘上街买个胭脂时,身后也要滴溜溜跟一打小孩。
兰兰在家烧火的时候,听到隔壁双双姐叫她:“兰兰,兰兰,快出来看,你哥给你娶了个仙女嫂子回来了!”
等她出门去看时,她哥已经带着柳莺莺并村里所有的孩子走过来了,兰兰羞涩的看了一眼“新嫂子”,果然美得像个仙女,她赶忙问她哥:“哥,你不是去采药了吗?这……这真是你娶回来的嫂子吗?”
阿石把背篓放下,摇摇头道:“不是,她迷路了,明天哥送她去县里。兰兰,今晚上莺莺姑娘跟你睡。”
“哎!”兰兰开心的答应了,她一个人睡害怕,如今有个漂亮姐姐陪她可太好了。只是,既然不是嫂子,只是个路人,那就不能让村里这群孩子继续看热闹了。
“花儿,润儿,还有进进,快回去,回去吧!”
兰兰一个个扶走了看热闹的孩子,这才回过头来拉住四处打量的柳莺莺,笑道:“莺莺姐,你跟我来。”
柳莺莺被她拉着往东边屋里去了,方才柳莺莺已经大致打量过一遍,这屋子只有一层,中间是吃饭的地方,东西两边各一间小屋,想必就是卧房了,从烟囱的位置来看,厨房应该在后院,等到了兰兰屋里,就只有一张木头床,也没个像样的柜子,换季的被子什么的都用布包好搁置在房梁木板上,底下只有一根竹竿,上面搭着的想必就是平常日常换洗的几件衣服。
“莺莺姐,晚上你就睡这面,我给你再拿个枕头啊!”说着,兰兰就搬来梯子爬上房梁翻翻找找。
柳莺莺见这丫头跟她差不多大,个子矮她一点,活泼爱笑,身上穿得也干净,皮肤倒不像她哥那么黑,水灵灵的瞧着讨喜,她便开口搭讪道:“兰兰,我听说你哥在给你攒嫁妆,你要嫁人了吗?”
兰兰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是啊,我跟谦哥哥从前定了娃娃亲,年底就要办喜酒了。”
其实按说她去年就到年纪成婚了,可她哥说她还小,让多留一年,她一向听哥话,便跟谦哥哥说让他再等等了。
“嗯……莺莺姐,你这衣服脏了,要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晾一晚上明天也就干了。这是我的衣服,要不你先换上。”
柳莺莺颇感激,这衣服她穿着从村口走到这里已是艰难了,本来就想脱,这会儿兰兰主动提让她换,她岂有不依的,等兰兰关上门,忙三两下把衣服脱去,踢掉鞋子去脱中裤时,才发现自己的脚竟然磨出了血泡,难怪她感觉脚底热乎乎的疼呢!
“嘶……疼……”
兰兰找好衣服回头看,只见她白嫩的脚掌上磨出了三两个血泡,兰兰忙找出自己平时穿的一双棉布鞋,让她先把脚放在上面。
“莺莺姐,你先忍一忍,把衣服换了,我去问哥,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用。”
柳莺莺点点头,咬着牙忍着痛穿上了兰兰的粗布素衣,好在她瘦,兰兰的衣服她也能穿,只是胸前紧了些,其他地方都刚刚好。
柳莺莺穿着这衣裳出来的时候,兰兰不见人影。阿石已经在院子里把采的药晾干了,见她穿着兰兰的粗布衣服也不像个村里人,反被那素色的衣服衬得多了一些清丽可人,阿石已经听兰兰说了她脚起泡的事,这会儿看她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阿石给她递了一根针。
“自己把血泡挑破,把脓水挤出来,一会儿再把这药抹了。”
其实阿石自己脚磨起泡的时候也就挑巴挑巴就好了,但他知道这个姑娘娇贵,就捡了点清热解毒的药草捣巴捣巴给她了。
“要自己挑?兰兰呢?”柳莺莺胆战心惊的望着阿石递过来的大头针,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啊?
“兰兰说去河边给你洗衣服。”阿石叹了口气,“罢了,你坐下,把脚给我。”
说着,宽大的手掌就将她白皙的小脚握住,他的手背也是麦色的,手心有粗粝的老茧,磨着柳莺莺细嫩的脚背,他的手指强劲有力,三根手指就扣住了她的脚趾,饶是一会儿怕疼也抽不回去。
大头针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精准的挑开血泡,阿石把针放下,用两根手指在柳莺莺的脚掌上一捏,血水就被挤出来了。
“嘶……”
柳莺莺闭着眼不敢看,挑血泡其实没那么疼,可阿石劲儿太大了,捏她的时候真的很疼。等血水挤完,阿石将药渣抹上,粗粝的手心磨得她脚心痒痒的,柳莺莺极力忍耐着,好容易熬到阿石把她的脚从手中放下,背后已细细密密冒了汗珠。
阿石自然不知道她的感受,三两下弄完就去后院了,锅里兰兰已经把饭菜都焖好了,这会儿差不多也熟了,他在山上跑了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等他把饭菜盛好端出来,兰兰也提着木桶回来了,柳莺莺还坐在门槛上看她的脚。
“吃饭啦。”
“哎,莺莺姐,我扶你进去。”兰兰答应了一声,先把木桶放下,再擦擦手去扶柳莺莺。
柳莺莺一瘸一拐的来到饭桌前,才发现这伙食居然这么差,一碗糙米饭,一盘青菜,一盘茄子,就这,兰兰还美滋滋的告诉她:“莺莺姐,快尝尝我的手艺。”
柳莺莺勉强笑着尝了一口,这也能叫手艺?那他们钱塘酒楼的厨子们都能位列仙班,高低也要封个正一品厨神。
不过她也不敢扫兴,人家免费给她吃住,她也没理由不给面子,柳莺莺笑着夸了一句兰兰真能干,兰兰就喜得忘乎所以了。
饭后,阿石收拾碗筷,兰兰就去晾衣服,这会儿天还有些光亮,等天黑了就看不清楚了,兰兰把洗好的红嫁衣拿出来甩平整,再晾到院内竹竿上。
“莺莺姐,这衣服真美,我们这县里也买不到这么漂亮的嫁衣了。”
柳莺莺笑了笑,这身嫁衣只是她路上换洗穿的,还不算好,她上花轿的那身衣裳才是顶级,那是她特特在蜀中定制的,上面缀的珍珠全都是东海产的,颗颗都饱满圆润,一件嫁衣就够他们这等贫寒人家吃一辈子的了。
“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吧,年底办喜酒穿上,必定是这村里最美的新娘子。”
她想过了,这嫁衣她穿着不方便,而这两兄妹待她还算不错,她也该报答报答,可惜她现在身无长物,除了一个翡翠手镯一个金戒指什么也没有,那两样东西贵重,她舍不得,倒是那件嫁衣,正合兰兰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