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石进了药铺,柳莺莺就在外面等着,她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只见街角来了个熟悉的身影,是陈谦。
陈谦也看到她了,他带着笑容缓缓走过来,道:“莺莺姑娘,你怎会在此?”
柳莺莺叹了口气:“公子有所不知,进县城路太远,莺莺走不动了,兰兰哥就带我到镇上问问有没有客栈可以住,等过些天再坐车进城。公子怎也在此?”
“哦,我刚上完早课,出来买个东西就回去。这镇上客栈倒是没有,不过我外祖家就在这镇上,他家还有个空屋子,是我平日来不及回村就住的,莺莺姑娘若想找地方住,等我下了晚课,倒可以带姑娘去借住几日。”
“如此,会不会太麻烦公子……”
“不会,莺莺姑娘切莫如此想,我上学的学堂就在前面,等我下课了就带姑娘去,姑娘千万等我。”
说着,陈谦就一步三回头的往学堂去了,等他消失在视线,柳莺莺马上收起了柔弱神色,心内道,老娘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阿石也从药铺出来了,他有些苦恼,刚刚他问过任大夫了,这镇上确实没有客栈,独放她一个弱女子在镇上他又不放心,想来想去只得再把她带回陈家村,等过十来天再到镇上把她送上马车。
“我打听过了,这儿没客栈,不若你先随我回去,等下个赶场日我再送你过来,怎么样?”
柳莺莺问道:“那你的草药怎么办?咦?草药呢?”
“已经卖给任大夫了,得了两百文,虽便宜些,但他把那条蛇也收了,给了五十文,也算得过了。”
其实若到县城去卖,这些东西至少能卖到四百文钱,不过没办法,方才阿石在药铺里就已经想好了,柳莺莺送给兰兰的那件嫁衣也值不少钱,他就算是为了报答她,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
“任大夫还给了两个杂粮馒头和一点咸菜,我们吃了就回去吧。”
杂粮馒头配咸菜,柳莺莺有些头晕,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简陋的午饭了。她叹了一口气,问道:“那当铺呢?你们镇上总归还是有的吧?”
阿石点点头,这个倒有。
“有就好。”柳莺莺在布包里摸了摸,掏出她那枚金戒指捏在手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当铺。
“掌柜的,你们这里金戒指收不收?”
这当铺很小,连个木栏杆都没有,就一张破烂烂的桌子,背后一个破烂烂的柜子,要不是阿石坚称这里是当铺,柳莺莺险些把这里认作破铜烂铁回收坊。
“这可是钱塘金器店的老师傅亲手打的,掐丝镂花工艺,你看,这金线多细啊,这镂花多精致,怎么样?当个五两银子不成问题吧?”
老掌柜粗略看了两眼,再伸手掂掂戒指的份量,斜眼看着柳莺莺道:“姑娘,你这戒指顶多也就二钱重,值个二两银子,你若是死当,老夫再给你多加两百文,再多就不能了。”
什么?二两银子?
柳莺莺的心在滴血,这戒指她可是花八两银子买的!是钱塘最时兴的款式!可惜她再怎么游说,那当铺的掌柜就是不肯松口。
“姑娘,你别跟老夫说什么这个工艺那个工艺的,这些都是哄人的,老夫只认这杆秤,就二两二,不当就算!”
无奈,柳莺莺只得含泪当了,捏着轻飘飘的二两银子两百文钱,悲悲戚戚的出了当铺。不过出了当铺她的心情马上就好了。
“走,阿石,我请你吃面。”
方才来当铺路上柳莺莺就看到那家面馆了,里面飘出来浓浓的牛肉汤香味,一下子就把柳莺莺的馋虫给勾了出来,她从昨日一早就没见过荤腥了,实在是受不了了。
阿石被柳莺莺扯着就走,他还在纳闷这女子怎能变脸如翻书一般快时,柳莺莺已经点好了牛肉面摆在他面前了。
五十文一碗,多加牛肉八十文。
柳莺莺很大方,给两碗面里都多加了牛肉,一共给了店主一百六十文。她算过了,去阿石家里住,住店费用能省了,剩下的银子好吃好喝的支撑到下个赶场日问题不大,她不能太委屈自己,若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脸色难看了,回头去了花楼也难和妈妈谈个好价钱。
“阿石,别客气,吃吧。”柳莺莺吹着热气喝了一小口肉汤,热乎乎的暖流从嘴里延伸到胃里,她登时就觉得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阿石当然不好意思吃,这牛肉面太贵了,他没有把她送到县城,这会儿更不好意思吃她的东西。柳莺莺见他跟个闷葫芦似的坐着不动筷,眼珠一转,娇柔道:“阿石,你怎么不吃呀?是不是要我喂你?”
说着,真的凑过来捡他的筷子,阿石忙把筷子攥在手里,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莺莺,以后别这样。”
柳莺莺玩味的盯着他麦色的脸,笑道:“那你快吃,你吃了我就不动了。”
阿石无奈,只得开吃。他也饿了,埋头呼哧呼哧的就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汤底他都喝完了,他不好意思的跟柳莺莺道谢,阿石也好几天没吃肉,现下一碗牛肉面下肚通体舒畅。
“好吃吧?”柳莺莺将一口面咽下肚,又挑起一筷子吹了吹,“阿石我跟你说啊,这人活一世,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吃好喝好比什么都要紧。对了,我问你个事,那个陈谦……平日对兰兰好吗?”
阿石见她话题转得这么快,虽心生疑虑但还是答了:“还可以。他与兰兰也是村里从小玩到大的,又读过几本书,懂些礼数,对女娃娃们都挺照顾的,怎么又问起他了?”
柳莺莺还记得阿石叫她不要管这事,摇摇头不再提起,等吃饱喝足,柳莺莺就拉着阿石满镇上逛去。
虽不是赶场日,可镇上原有的几家铺面还是在经营的,柳莺莺本想去买些肉带回去,谁知路过一家布庄就走不动道了,她身上兰兰的衣服胸口太紧了,穿着不舒服,而且款式也太过简单,柳莺莺想也没想就丢下阿石一头扎了进去,见店内还有些成衣在售,她一口气挑了五六套,足足花了一两银子三百文钱。
“这可怎么是好,还要留银子雇车呢。”
兜里就剩七百四十文了。柳莺莺抱着新衣服直犯愁,她又不舍得把这些衣服退回去,未来还要在陈家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十多天呢,总不能一直穿兰兰的衣服吧,柳莺莺那天看过了,兰兰拢共也就三套夏衣。
等阿石背着一袋糙米回来,正看到柳莺莺愁眉苦脸的抱着饱满壮硕的布包蹲在地上。柳莺莺见他买米回来,打开一看又是糙米,顿时欲哭无泪。阿石看出她的心思,道:“走吧,回去我去田里摘西瓜给你吃。”
“西瓜?!”
她最喜欢吃西瓜了!这下柳莺莺什么烦恼也没有了,高高兴兴的跟着阿石走,不过她还残存了一丝坚持,临出镇子前拐去猪肉铺子买了最后一块猪肉,花了四十文扬长而去。
“阿石,我也不在你家白吃白喝,除了先前答应你的卖身钱外,我也给你和兰兰各买了一套衣服,还有这块肉,我们一起吃,嘿嘿!不过我可先说好啦,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饭洗衣什么的都不能指望我……”
二人一高一矮,一沉默一聒噪的走在大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忽闻身后有车轮声,还有一年轻小伙的呼唤声,叫着:“石头,石头!”
阿石回头一看,咧嘴笑着挥手道:“二土!广叔!你们回来啦!”
柳莺莺回头一看,是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和一个络腮胡厚嘴唇的胖大叔,两个人正坐在骡子拉的板车上,笑呵呵的跟阿石打招呼。
“是啊,出去半个月,兰兰都长这么高了?来,上车,我们一道……哎?妹子,你是?”
广叔笑眯眯的招呼着阿石他们上车,阿石身边的姑娘没等他说完就一骨碌爬到了车板上,广叔这才看清她的脸,很陌生,不是兰兰。
柳莺莺甜甜的笑着:“广叔,二土哥,那就多谢你们带我们一程了,哦……我是阿石的朋友,叫莺莺。”
她承认,她半点骨气都没有。其实走了一上午,她的脚已经支撑不住了,回来路上靠牛肉面和阿石说的西瓜吊了一会儿精神,现下已是头晕腿软,随时都要倒下。方才她已经开始打小算盘看要不要假装崴脚让阿石背她回去了,果然上天还是心疼阿石,不忍叫她祸害他,这不,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广叔是个亲和温厚的,见这姑娘生得讨喜又嘴甜,便主动往边上让了让,把最舒服的位置留给她。
“是阿石的朋友啊,那一道走吧。”
二土早拉着阿石在身边坐下,问道:“石头,我和广叔一路都帮你问了,沿水乡的樟木最便宜,只是得自己去搬,做一个衣橱两个箱子,算上工费大概是三两银子左右。”
阿石点点头:“差不多也够了,多谢你和广叔了。”
二土拍着他的肩,笑着露出一排白牙:“嗨,从小长大的好兄弟,说什么谢!”
柳莺莺看了看车上的锯齿锤子等物,再看那广叔和二土身上细细的木屑和被桐油磨得油光黑亮的裤子,猜出来这两人都是木匠。这木匠靠手艺吃饭,都是哪里有生意就去哪里,若碰到大活儿,一做一两个月也是有的,好在这活儿工费高,比种地这种看天吃饭的谋生手段要强多了,难怪坐得起骡车。
“阿石,广叔在陈家村几十年,再没有见过你这么疼妹子的,谁家妹子一分彩礼钱不要,还倒陪嫁这么些东西的。”
阿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一个人要那些钱干什么,给兰兰多备些,以后用得着。”
“你看你说的,难道真不准备娶媳妇了?”
说到娶媳妇,广叔就扭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柳莺莺,这姑娘到底是不是阿石相中的未来媳妇?听口音也不像本地的,怎么跟阿石一路回去么……
阿石还没说话,二土赶忙抢答道:“哪能呢,阿絮惦记石头这么多年了,陈家村谁不知道哈哈哈哈……”
嗯?这个大闷石头还有人惦记?
柳莺莺来了兴致,细细观察阿石的反应,阿石笑了笑,低头没说话。
果然,有情况!
柳莺莺露出一抹笑,看来晚上跟兰兰有话题聊了,没想到她这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哥哥还有相好的呢,她倒要搞清楚是哪家姑娘,看看这个大闷石头能不能匹配得上。
“阿絮看上阿石了?这我怎么不知道?”
“广叔,你常年在外边,就算回村也是窝在家里敲敲打打的,村里的这些事你当然不知道啦!回去问问乔姨,她肯定知道。”
广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胖乎乎的脸把眼睛挤得像一条缝。
“二土,你别笑广叔,叔总不在家,家里都靠你乔姨一个女人打理,回去一趟不得把那些桌椅板凳都给修修。以后你娶媳妇了,也会跟广叔一样的。”
二土嘿嘿笑着摆摆手:“我不,我才不娶媳妇,看我大哥都累成啥样了,我以后自己赚钱自己花,想吃啥吃啥,这才快活。”
柳莺莺惊奇的瞥了一眼这个瘦瘦的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的二土,想不到这小小的陈家村还能出这种明白人,跟她柳莺莺的人生理念高度一致,难得,难得呀。
“二土,你是这个。”
沉默半天的柳莺莺向他比了一个大拇哥,二土看了,又嘿嘿露出一排白牙,阳光照耀下格外明亮。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到村口了。众人下了车,互相道了别,广叔就赶着骡车回到了村头第一间屋子,二土则往昨天付嫂和伙叔住的那排屋子去了。
阿石带着柳莺莺回了家,村里一个人也没有,正是下午,大伙都在田里忙活着,兰兰也不在家,阿石放下背篓就要挑着木桶准备去田里浇水,柳莺莺惦记着西瓜,怕他回来天都黑了,便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摘了瓜她就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