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没想到，这几个鸭蛋会害兰兰受罚。
阿石回来的时候，闻到了鸭蛋的香味，他没买过鸭蛋，柳莺莺也没出过陈家村，她身上那点钱还要留着下次进城，这蛋肯定不会是她买来的。
“这蛋怎么回事？哪里来的？”
他声音很重，把兰兰吓得抖了一下，她看见她哥黑沉的脸，不敢说话。柳莺莺见他一脸严肃，莫名其妙道：“捡的，怎么了？”
阿石见她无所谓的态度，也不和她说，只问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兰兰。
“捡的？哪里捡的？捡了多少？”
兰兰很害怕，她哥平时对她很好，不让她干重活，连田里种的菜都是挑她爱吃的来，可按她哥一旦生气起来，那也是很凶很凶的。她只得从她们三人去溪里捉鱼开始讲，讲到每个人分了几个蛋回家。她弱弱的讲着，阿石的脸色越来越黑……
“你明知道这蛋是富叔家里的，你还捡回来，陈同兰，你知不知道这是偷？”
阿石提高了声音，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吼的。柳莺莺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阿石还有这么凶的一面呢？可今天的事跟兰兰没关系，全是她自作主张，现在阿石不好说她，只一味拿兰兰开刀，柳莺莺心里也不好意思。
“阿石，你吼什么？鸭蛋是我拿的，你有火冲我来，别吓唬兰兰。”
阿石见柳莺莺挡在兰兰前面，而兰兰就低着头瑟缩在她身后，更是怒火中烧，他盯着兰兰道：“陈同兰，你还不认错？给我去外面跪着，让娘看看，看她丢了性命生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样子。”
他这话一出，兰兰再也不敢躲在柳莺莺身后看，她的眼泪倏地就流下来了，上前抱着她哥的裤腿哭道：“哥，我错了，兰兰知道错了。”
他们娘生兰兰的时候难产，为了保兰兰的性命血崩死了，他们的爹要赚银子养两个娃娃，每天在田间山里忙活，活活给累病了，兰兰从小是阿石这个哥哥一手带大的，后来爹也没了，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阿石还记得，爹走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好好照顾妹妹。
可现在，他没有教好兰兰，竟然干出了偷盗这种事来。爹跟他说过，人宁可饿死也不能没骨气，他没有把爹的意志好好传给兰兰，他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出去跪着。”
兰兰不敢不从，含着眼泪走到院子里扑通跪下。阿石看着兰兰的背影，悄悄流下一滴泪，他转身将泪滴擦去，随及从房里拿出几个铜板，并桌上的炒鸡蛋一并拿着去给人家道歉。全程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柳莺莺。
柳莺莺看着跪在院子里小声抽泣的兰兰，又看着阿石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愈发的堵。
兰兰跪了一个时辰，阿石自拿着空盘子回来后也一言不发，既不叫兰兰起来，也不跟柳莺莺说话。
柳莺莺逮着机会终于把他堵在了后院，开门见山道：“阿石，今日的事是我的错，你怎么能这样惩罚兰兰？”
阿石冷冰冰的看了柳莺莺一眼，道：“柳姑娘，请你以后不要再教兰兰这些恶习。”
恶习？柳莺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阿石将头扭开不与她对视，柳莺莺冷笑道：“阿石，你终于暴露了，你一直都是看不起我的，对吗？”
陈家村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花楼里的姑娘，他一直隐瞒此事，柳莺莺曾觉得他是为了保护她的声誉，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声誉吧！今日的事他责罚兰兰，却一句也没有说过她，这根本不是不愿意伤她，而是打心底里觉得她柳莺莺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说教的必要。
可笑，亏她还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亏她还误以为他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看低她，亏她柳莺莺还捧出一颗真心对待他们兄妹俩……到头来，在人家心里，她就是一个鸡鸣狗盗带人学坏的下流货色！
阿石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他看到柳莺莺的眼睛里慢慢涌出了泪水，他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四处看看也没什么可以擦眼泪的，忙将衣服脱下来递给她。
“莺莺，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莺莺将他递过来的衣服摔在地上，冷笑道：“陈同石，不用你可怜我，我柳莺莺不用你施舍，我现在就走。”
说着就将自己两件衣服依旧塞进布包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兰兰看她背包出门，叫了两声，可柳莺莺一句也没有搭理她。
“哥，怎么回事啊？我知道错了，外面天黑，莺莺姐一个人往哪里去呀？太危险了！哥你快去找她呀！”
兰兰也顾不得跪着了，她担心柳莺莺，可外面天黑她也不敢跟去，只得来求她哥。阿石这会儿也后悔，方才气过头了，竟对柳莺莺说那样的话，她对他们兄妹俩的好他明明都看在眼里，这下她该多伤心呀，阿石忙追了上去。
柳莺莺一气之下背着包走出来，可夜里黑，真让她一个人走到县城她也是不敢的，所幸她还记得去溪边的路，那里空旷，不太会有野兽，她就在溪边石头上坐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启程。
她没想到这深更半夜的溪边竟然还有人，远远看去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影，见柳莺莺过来着急忙慌的蹿了，柳莺莺心想，这村里人还挺开放，大晚上的还来这无人的溪边幽会。
她将布包挂在树上，自己则抱着膝盖坐在树底下，心里回想着阿石的冷脸，还有那句冷冰冰的话。想着想着她就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砸向溪里。
臭石头！烂石头！没良心的闷石头！
阿石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恨恨的砸石头玩，他摸摸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开场比较好。
不过柳莺莺的动静引来了大黑和大黄，它们见柳莺莺深更半夜在这里砸石头玩，也觉得有趣，便叼着石头来递给她丢。柳莺莺本就极度怕狗，方才见这两条狗过来就已经吓得不敢动作了，谁知这会儿大黑还龇牙咧嘴的靠近她身边。
“啊！！”
柳莺莺吓得魂飞魄散，本能的朝身后跑去，不远处站着踌躇不前的阿石知道她怕狗，忙伸手将人搂住抱起来举过头顶，然后踢了一块石头砸在大黑脚边，两只狗知道没得玩了，悻悻的夹着尾巴走了。
阿石小心的把柳莺莺放下来，可柳莺莺的气还没有消，她抱着手板着脸：“你来干什么？不怕我教坏你们了？”
阿石已经穿好了衣服，高大的身影立在柳莺莺面前，他得低着头才能面对她说话，道：“对不起莺莺，我说错话了。”
柳莺莺仰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自己在气势上占了下风，头一扭背过身去，赌气道：“你没说错！我就是个窑姐，偷鸭蛋算什么？我还偷人呢！你快走吧，免得我带坏兰兰，脏了你们家的门。”
她话说得难听，阿石本就不太会说话，这下更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手足无措道：“对不起莺莺，我没这么想你，从来没有。”
柳莺莺冷哼一声：“没这么想？阿石，都说人下意识说出的话最真，说明你心里就觉得我是个品行低劣的人，你敢说实话吗？”
柳莺莺愤怒的回视着他，阿石渐渐低下了头，良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富哥两口子为了这点鸡鸭，每天起早贪黑，去年闹鸡瘟，鸡死了十来只，他们觉都不敢睡，连夜去镇上买药……他们就指着这些鸡鸭和蛋过日子，能不知道这些鸭每天下多少蛋吗？窝棚里没有，自然会来溪边寻，我们怎么能捡走呢？莺莺，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不明白农人的辛苦，可兰兰最是清楚。今日她明知道这蛋是别人家的，还是跟你一起捡回来了，几个鸭蛋是小事，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偷一只鸡，一只鸭也是小事……何况，平日我们想买点蛋，富哥都挑最新鲜的便宜卖给我们，于情于理，我们也不该偷拿他们家的东西。”
随着阿石低沉的嗓音，柳莺莺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好吧……是她不对，她对村里这些事确实不熟悉，往常在万花楼，鸡蛋鸭蛋都只算是配菜，她哪里会放在眼里，如今听阿石这么一说，柳莺莺才意识到，在她眼里不算什么的几个鸭蛋，是别人一家子的生计。
“莺莺，你对我们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你实则是个大方良善的姑娘，我绝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可我知道，你在钱塘那样的繁华之地过惯了好日子，不知道村里头的情况，村里是个哪怕一针一线也要分清楚的地方，今日……我话说过头了，只因兰兰未来还要在村里生活，若也养成跟你一样不把这些小东西放在眼里的习惯，未来要怎么过呢？莺莺，我这样说……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长兄如父。柳莺莺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的份量。阿石并不是看不起她，而是能设身处地的理解她，所以才知道她是无心之失。而对于兰兰，他必须拿出做哥哥的严厉，让她记住往后不能越界。
其实他也不容易呀，柳莺莺听兰兰说过，他也只比兰兰大六岁，十六年来他一直照顾着妹妹，除了种田外，一有空就去山里挖草药，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去城里换钱，在陈家村的这几天，白天几乎都看不到阿石的身影，有时候中午还回来吃饭，有时候就带两个馒头，直到晚上才回家。
按他这个年纪，早应该成家生子了，虽说家里穷，可阿石高大魁梧，人又勤劳本分，本不缺人介绍，只因他惦记着自己的妹妹，一定坚持要在妹妹出嫁后才考虑自己的婚事，这才耽误到现在。
柳莺莺心软了，她嘟着嘴，不满道：“可你说的话伤到我了。”
阿石将小女子的肩膀扳过来，弯腰低声哄道：“那怎么样你才消气？”
高大的身影此刻低俯在她面前，阿石的眼睛温柔的将她望着，月光倾泻，柳莺莺竟发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嗯……我要你背我。”
“好。”
说着，柳莺莺忽然感觉脚下一空，阿石双臂一拎，就把娇小的她举了起来，反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他则微微弯着腰，好让她趴得更稳当些。
柳莺莺舒舒服服的趴在阿石的背上，一双玉臂轻轻搂着他的脖子，脑袋枕在他一侧的肩膀上，阿石的肌肉坚实有力，靠上去还有几分弹性，比她在万花楼睡的那张芙蓉床还要舒服，柳莺莺忍不住将脸埋在阿石的颈窝，狠狠在他背上蹭了两下。
阿石身子一僵，他没想到柳莺莺这么不老实，方才在他耳边轻笑，热乎乎气流已经有些痒了，现在又埋在他脖子里猛吸气，身子还不安分的磨蹭着他的背，那两团柔软也……阿石顿觉不妙，某个地方好像起了反应。
“莺莺，别动。”
柳莺莺坏笑着问道：“阿石，是背我舒服，还是背那个阿絮舒服？”
那个阿絮干巴巴的，又长得高，肯定又重又硌人……
阿石感觉额间的汗珠都要滴落下来了，他忙将柳莺莺放下，道：“好了，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兰兰还等着呢。”
说着，他也不等柳莺莺反应，拿起她挂在树上的包袱就大步走了，柳莺莺见他离去，踢了一脚石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闷石头！
第二日一早，阿石就带着网兜出门了，中午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兜小鱼，都是溪里捞的，虽不多，但也够他们三人打打牙祭了。
耽误了半天没干农活，阿石放下碗筷就出门了，交代晚上会晚点回来，不必等他。兰兰见柴火不够了，便想去山里捡柴火，柳莺莺自然是不去的，正欲躺着午睡一下，谁知双双却来了。
她先是苦着脸说了昨日拿鸭蛋被爹爹打手心的事情，又眼放金光说到村东头河滩里有滩螺，她听花儿说昨日他们捡了不少，今日特来叫兰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