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
广叔又出了远门,但这次二土没有跟过去,马上要到年下了,家里事多,陈儒不会张罗,文文又是个痴傻的,保叔叫他留在家里帮帮忙。
这正合二土心意,如今他一日不去见兰兰都难受,若是又出去十天半个月,不知该有多想她。
但这可苦了柳莺莺,二土日日约兰兰出去,今日钓鱼明日捡柴,拼了命的创造独处机会,一来二去的,家里的脏衣服堆得老高。
“罢了,迟早也要洗的。”
柳莺莺默念着,一咬牙就端着木盆去溪边洗衣服了。没法子,兰兰迟早要嫁出去,阿石要干田里的活,偶尔还要驾马车出去接送人,总不能把这些家务活也全丢给他。
她第一次来溪边洗衣服,大部队已经洗完撤了,只留下少数衣服洗得慢的还在溪边蹲着。令她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阿絮。
是了,阿絮的爹娘上个月就出去跑生意了,就连他们乔迁都没来,之前村长夫人指派阿絮去洗衣服,阿絮娘心疼女儿,洗完了自家的衣服就帮着女儿洗。
如今没了她娘帮助,阿絮洗衣服的速度可以说是全村最慢。柳莺莺看了看阿絮被溪水冻得发白的手指,仔细看指节都是红肿的,看来,这一个多月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洗的衣服。
“真巧呀。”
阿絮意外的抬头一看,竟然是柳莺莺,她往下看了看,见她也端着一盆脏衣服,看样子是准备蹲在她边上洗了。这么长时间,倒是第一次见她来洗衣服。
阿絮翻了个白眼,快速把剩下的衣服淘了淘。柳莺莺不急不忙的把衣服拿出来,悠悠道:“阿絮,你这衣服洗得不够干净,比起洗你自己来可差远了。”
阿絮埋头洗着衣服,看也不想看她,道:“我怎么洗,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啧啧啧……”柳莺莺遗憾道,“我这是夸你呢,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呀。”
阿絮将淘干净的衣服一拧,甩进木盆内,道:“柳莺莺,你敢承认吗,你就是个窑姐!”
“哟,急了?”柳莺莺笑道,“是,我就是万花楼的那个柳莺莺,那又如何?”
果然!她就知道她不会弄错。
阿絮瞪着眼睛,几乎要冒火,她咬牙切齿道:“如何?就凭你一个窑姐,还有资格嫁给阿石?”
“哈哈……原来你还惦记着阿石呢?”柳莺莺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这笑声对阿絮来说无疑是一种嘲讽。
她如今已是陈谦的妻子了,若被人知道她还惦记着阿石,即可就要成为全村的笑话,阿絮四下看了看,幸而其他人都已洗完衣服回去了,没人听到她们的对话。
柳莺莺笑完了,恢复到一开始戏谑的神情道:“你是有本事,一招祸水东引,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村长夫人身上,从而忽略了你的所作所为。可是,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能骗过自己吗?阿絮,近来……娟儿可曾入梦?”
一听到娟儿两个字,阿絮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被柳莺莺说对了,近来她夜里总梦到娟儿,梦到娟儿面色灰白看着她的样子,梦到娟儿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絮,你们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可她明明没有去府衙捅破她是窑姐的事,为什么,为什么娟儿还是要到她的梦里折磨她呢……
柳莺莺看出阿絮的慌张,她冷笑了一声,道:“阿絮,我告诉你,阿石从认识我第一天就知道我的身份,在他面前我从来也没有隐瞒,可是你呢?你能坦坦荡荡的跟阿石相处吗?不说阿石,就说陈谦,你在他面前能毫无伪装、舒心自在的生活吗?”
柳莺莺的话如刀子一般扎进了阿絮的心,她从没想过阿石原来一早就知道柳莺莺的出身,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喜欢她。难道,真的如柳莺莺所说,从前,她的不坦荡才是阿石不要她的原因?
“阿絮,我劝你一句,既然嫁给了陈谦就好好过日子,别再出来兴风作浪。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饶过你,再敢找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莺莺的话说得很尖锐,她不是没有本事报复阿絮,不找她算账,一来是因为每次她的算计都被化解了,并没有对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二来又念着她从前喜欢阿石,一朝被横刀夺爱多少有点想不开,柳莺莺也就不理论了。
可事不过三,若阿絮还敢害她,柳莺莺一定会把之前的账一起跟她清算清楚。
洗完衣服回家的时候,兰兰和二土都已经回来了。兰兰看见她费劲的端着装满湿衣服的木盆,忙上来帮忙:“哎呀,莺莺姐,你应该放着等我回来洗的。”
她那白嫩的手哪能干这种活,而且现在溪水那么冰,兰兰真怕她得冻疮。她把衣服接了过来晾晒,推着柳莺莺去烤火。柳莺莺一双手早已冻僵,她也不跟兰兰客气了,搓着几乎没知觉的双手往火边靠。
太久没干过重活了,柳莺莺都忘了冬天洗衣服是什么感觉,今天算是彻底帮她回忆起小时候做丫鬟的苦日子了。她不由得有些佩服阿絮,人家虽然洗得慢,可却实打实的洗了这么长时间呢。
“兰兰,你哥呢?还没回来吗?”
兰兰一边晒衣服一边点头道:“没呢,我和二土哥也刚到家。”
二土笑嘻嘻道:“莺莺妹子,我们今日砍了好些竹子回来,再过半个多月就过年了,要不然,再去县城卖一趟花灯?”
上次卖花灯的收益让二土念念不忘,那次回来后他又琢磨出了好几种形状的做法,又好看又好做,还不费材料,他有信心,若再去县城,他能做出比上次多一半的花灯来。
柳莺莺扶额:“你饶了我吧,上次我的手都要画断了。”
二土笑嘻嘻看了兰兰一眼,对柳莺莺道:“不用画,不用画,兰兰今日想了个好办法!”
兰兰晾好了衣服,搓着手走过来笑道:“莺莺姐,我看儒哥哥有个章,我在想,若我们也做几个章,印在纸上,岂不比一张张画更省事。”
这倒是个好办法,柳莺莺点点头,这花灯上的画用不着多么精致,章印上去也就行了,只是……
“上哪儿弄这么多章呢?”
兰兰笑着看了一眼二土,二土嘻嘻笑道:“我跟广叔学了这么多年,雕个木头还是办得到的,只是需要莺莺妹子在木头上先把画儿画好。”
原来如此,柳莺莺赞叹道:“兰兰,二土,你们俩真是聪明!”
考虑到未来兰兰是要嫁给二土的,虽说未来靠二土做木匠的手艺能赚到钱,可现如今毕竟广叔还在,没有个师傅还在徒弟去抢饭碗的理。这做花灯既不碍着广叔的生计,逢年过节又能多赚一些,柳莺莺也乐意帮这个忙,就让他们俩一起去卖花灯,也能攒些钱以后过日子。
攸县的冬日没有雪,可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冻雨,家里家外都潮湿不堪,晨起水缸还结冰,家里的炭火就没有断过,可即便这样,柳莺莺还是觉得冷,整日缩在棉被里不愿意出来。
阿石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一并连洗衣裳的活都干了。溪边清一色的妇女们看见阿石这么个大高个子蹲在溪边洗衣裳,忍不住纷纷打趣起来。
“哟,阿石,怎么是你来洗衣裳呢?你家兰兰呢?”
“哈哈,嫂子你还不知道吧,兰兰跟二土去城里了,这几日都不回来。”
“哦……那莺莺妹子呢,我前些日子还看她在溪边洗衣裳呢,今日怎么没来呀?”
阿石搓着衣裳,腼腆笑道:“她怕冷,在家烤火呢。”
“哎哟,你们听听,这么心疼自己老婆呢。”
“哈哈哈……婶子你快别笑话他了,改明儿叫你家那口子也来洗一遭啊。”
“得了吧,他就是坨铁,任凭你怎么叫都叫不动他。”
这些打趣都没什么恶意,不过是村里人洗衣裳闲来无事解解闷罢了,阿石自然没往心里去,他三两下把衣服洗完拧干,正要走时,却看见那头的阿絮正费劲的拧着一件衣裳。
阿石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谁知,中午正跟柳莺莺烤火吃饭的时候,阿絮竟找上门来了。她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站在他们新房高大的院门前哽咽道:“石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阿絮这副模样,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阿石看了一眼柳莺莺,柳莺莺放下筷子,道:“什么事?说吧。”
阿絮哭得涕泪涟涟,也顾不得体面,只抽泣道:“公爹……公爹他拉身上了……我……我……”
原来是这回事,近来天冷,村长的身体每况愈下,陈谦也住在镇上外祖家方便上学,照顾村长的重担就都落到阿絮一个人头上,寻常的洗衣做饭她也不是没做过,可是给公爹洗澡擦身,却着实有些为难她。
这倒情有可原,阿石放下筷子,道:“我跟你去。”
柳莺莺看着哭哭啼啼的阿絮,心中生出一抹厌烦。让她把村长夫人赶走,如今所有的活儿都落她自己身上了,真是活该。
阿石回来的时候,满腹心事。柳莺莺见他这样,问道:“怎么了?可是村长不太好?”
阿石叹了一口气道:“阿絮一个女子照顾村长多有不便,莺莺,我想先帮忙照顾一阵子。”
阿石今日去了村长家,才发现他身上邋里邋遢,胡子也没刮,床褥也没换,陈谦好几日才回来一趟,阿絮一个人又弄不开,想起村长从前对他的照顾,阿石实在放心不下。
柳莺莺怎会不明白阿石的心思,可村长家里陈谦又不在,如今就阿絮一个,时间久了难免惹闲话,就算她不在乎别人的闲话,难道村长家里也不在乎?
何况,阿絮对阿石的心思未断,叫柳莺莺难以放心。
“就没有别人可以帮忙了吗,你天天往他们家里去,也不是个事,村长明明有儿子,却让你来孝敬,传出去对陈谦的名声也不好。”
柳莺莺说的没错,当今圣上最重孝道,前年就有举人上任之前被人参不敬老母,圣上听了不仅将他罢了官,还处以十下戒尺,若陈谦背上不孝的名声,日后即便考出来了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阿石道:“也不是一直去,阿絮说了,再过几天她爹娘就回来了,到时候她爹自然会帮忙照顾。”
“如此……那也还行,你去就是了。”柳莺莺思索着,道,“但你得答应我,打理好村长就回来,不许多逗留,也不许你留下跟阿絮说话。”
阿石揉了揉柳莺莺的头,道:“好。”
阿絮这回还算有些分寸,并没有引阿石在村长家多逗留。阿石每日去两趟,阿絮都站在院外,或是扫地或是摘菜,一点也不往屋里去。除了阿石来和走的时候打一声招呼道一声谢,其余也不跟阿石多说一句话。
村里人见阿石日日去村长家,也只夸他知恩图报孝顺老人,并没有传出半句他和阿絮的闲话来。
直到阿絮爹娘回来,她特意来告知叫阿石明日不必再去,柳莺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阿絮这是想明白了。
柳莺莺放下心来,兰兰和二土也回来了,带了一车的东西预备过年,兰兰眉飞色舞的跟阿石和柳莺莺讲述着他们这次卖花灯的收入,阿石和柳莺莺听了都连连点头称赞。
今年过年的年货都是兰兰置办的,她还给柳莺莺扯了几匹布做新衣服,还给阿石买了一双新棉鞋,尺寸一点也没错。惹得柳莺莺和阿石都一阵感动。
“我们兰兰真是长大了。”
一片和乐之时,二土却传来一个坏消息,广叔出事了。
他一回来就从乔姨那里得了消息,说是广叔做工伤了腰,动弹不得,现一个人在外地不知怎么办。乔姨流着泪跺着脚,二土也心急如焚,赶着就来找阿石借马车要去接广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