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个莫遇植没有太离谱,家里还有些银子,整个丧仪大体是县太爷派来的人操办,端茶倒水等事也有小秋和小冬在,柳莺莺只需要拉着阿石迎来送往就可以了,除了买棺材置办筵席布置灵堂费些银子,其他的人工倒都省了,并没费着他们的钱。
柳莺莺见县太爷在,忙叫阿石去街上把陈儒叫过来,安排在灵堂在记录账目,难得有机会能见到县太爷,正好让陈儒好好表现一番。
陈儒那时正在街头支着摊子等生意,见阿石来了,一阵惊喜,又听阿石说让他去参加莫先生的葬礼,他起初不好意思去,阿石道:“陈儒,是你莺莺姐让我来叫你的,这几日县太爷也会来,她说,让你借这个机会在县太爷跟前露个脸,日后也于你有利。”
陈儒听完阿石的话,眼眶就红了,从前柳莺莺跟他姐姐娟儿的关系不错,他也跟着兰兰叫她一声莺莺姐,没想到她竟如此惦记他,自己舅舅亡故了还想着他的前途。
陈儒再三道谢,这才跟着阿石来了。而进了莫家大门,才发现里头正一片悲鸣之声。
“老师……老师……你怎么这么突然就去了呜呜呜……”
“呜呜呜……老师……说好了元宵来看您……您怎么就这么走了……”
“呜呜呜……学生不负所望中了举……老师……学生必如您所说,为民造福,做个好官呜呜呜……”
一拨拨的学生们哭着上门祭拜,可惜棺材里只有莫遇植的几件衣服,他们见不到自己恩师的遗容,好在灵堂上挂着一张莫遇植的画像,画像逼真,更把他两袖清风的气质画得传神,众人睹画思人,无不感伤。
柳莺莺掐着自己的大腿,来一波学生她就要陪着哭一波,阿石完全哭不出来,只得低着头不动弹,陈儒早早坐在门口收礼金记录在册,矜矜业业。林海业站在一旁,十分欣慰的点点头,心道,莫兄啊,你昔日悉心教导的学生们都来看你了,你也可以安息了……
葬礼浩浩荡荡持续了三天才结束,末了,陈儒才把记录册和礼金呈递给林海业。林海业只看了一眼,便赞道:“这字写得不错。”
陈儒忙作揖道谢,林海业打量了一眼这个嫩生生的公子,柳莺莺忙道:“林大人,这是我夫君的同乡,去年刚过了院试。”
“这么年轻?”林海业一听,意外的又将陈儒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虽然年纪小,看起来又有些腼腆,但细看内里却有些坚毅,惜才之心乍起,“难得,难得。现如今可还在上学?”
陈儒摇了摇头,道:“家父病重,晚辈现替人写字为家父续医延药,闲时自己看看文章,以备来年乡试。”
林海业听了,点了点头,他思忖了片刻,道:“我们县衙倒还有个文书誊写的缺,你若愿意,倒可来试试,一月虽只得一两银子,但府衙有铺盖给你睡,且库里的存书你可随意翻看,如何?”
陈儒听了此话,激动不已,不知该如何感谢,只得行礼道:“多谢,多谢林大人。”
林海业“嗯”了一声,嘱咐陈儒一会儿跟他回去报道,随后,他就把礼金和记录册都递给柳莺莺,道:“柳姑娘,这是莫兄丧仪收来的礼金,如今他已无亲人在世,这些就给你吧,节哀!”
银子!
柳莺莺两眼放光,这么大一包,看来她没有白忙活,她忙克制着喜悦,强装悲伤的接了过来,行礼道:“多谢林大人为舅舅操持丧仪,舅舅若知道了,必定感念大人情谊。”
林海业涌出了两点泪光,他感伤道:“莫兄才华斐然,世间少有,若非为情所困,也不至于沦落到此,我与莫兄应有此缘,能做短短一年的友人,我林海业也不虚此生了……”
柳莺莺附和了几句,林海业情绪平稳了,又道:“柳姑娘,前几日听说你画技出众,我还不信,后见你为莫兄画像,叫我刮目相看,你若不急着走,家母一直想寻画师为我们做一幅全家福,不知柳姑娘可否有空?”
这事倒不难,柳莺莺笑道:“自然可以。”
林海业点点头,道:“那明日就请姑娘上门来吧,届时我必答谢姑娘。”说完,他就带着陈儒离去了,县里事多,这几日他也是抽空才来,如今把礼金给了柳莺莺,他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陈儒忙转身向柳莺莺和阿石道谢。
他们一走,柳莺莺就抱着银子乐开了花,她道:“阿石,你看!”
这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阿石见柳莺莺这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头忙着收拾东西的小秋和小冬,低声道:“莺莺,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柳莺莺皱眉道:“为何不能。”她忙了这几天,一分钱也没赚到,还不让拿这个钱吗?
阿石将柳莺莺拉过来,道:“莺莺,这钱是他们给莫先生的,如今,莫先生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他们正需要银子呢?”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莫遇植和秦镶玉走的时候身上估计都没多少钱,秦镶玉要为父伸冤,想必花银子的地方不少,他们俩如今都是黑户,想赚银子也不容易吧……
“莺莺,等他们来了信,就把银子寄过去给他们,这样好吗?”
“……好吧,就你有原则。”柳莺莺撇了撇嘴,罢了,不要就不要,虽说她如今早不是从前挥金如土的头牌娘子了,可也不至于穷得非要贪图这点银子不放。
见柳莺莺不再惦记这银子,阿石这才放心,他道:“莺莺,答应帮阿絮送的东西还未送去,你且先歇歇,我去把东西送了再回来。”
“哦,倒忘了这茬。”柳莺莺点了点头让阿石快去,她仍旧回过头来帮着小秋和小冬一起收拾,莫遇植的衣冠冢葬在县城外,家里还剩下许多香烛白绫,这房子本是县太爷的,也该收拾干净了还给人家。
小秋道:“柳姑娘,你坐吧,让我们来就是了。”
柳莺莺好笑道:“卖身契都还给你们了,如今你们已不是他的奴婢了,怎么还没忘呀?”这两个人,奴性忒重了些,这几日忙上忙下的操持,一点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小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柳姑娘,您别笑话我们。”小秋收拾了一阵,道:“柳姑娘,你不知道,我们二人是孤儿,是从前老太太把我们买回去伺候小姐的,小姐待我们亲如姐妹,我们本就发了愿,此生小姐去哪我们就去哪,可后来,小姐被卖入花楼,临去前,却把我们的卖身契交托给了莫先生,叫他无论如何收留我们,保我们平安……”
小秋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她身旁的小冬更是早已泪流满面,呜咽着道:“我们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莫先生……也从未苛待过我们……如今……如今他们死了……这世上……我们也没有地方去了……不如……不如就……”
“停!”柳莺莺忙伸出手捂住了她们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小秋小冬睁着泪眼疑惑的看着她,柳莺莺叹了口气,放下手,道:“你们以为人命有多轻贱?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所谓的情义和忠孝礼节而自尽的,偏偏史书和文人骚客们还要赞扬他们,可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有病。”
小秋呆呆的问道:“柳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见过女人生孩子没有?没见过吗?那我告诉你们,她们生孩子要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还要经历骨开十指的剧痛,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我们现如今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我们的母亲拼了命把我们生下来的,就算是走到了绝境,我们也绝不能轻生,否则,怎么对得起我们的母亲?”
柳莺莺头一次这么严肃,小秋和小冬被她振聋发聩的话语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满是呆呆愣愣的神情,也不知道理解没理解,但确实没再提自尽的话了,柳莺莺勾出一抹笑容来缓和气氛,道:“好了,总之呢,你们拿着银子,爱做什么做什么,吃喝嫖赌也好,隐居避世也好,等哪一天老了,病了,确实要去见你们小姐和莫先生了,再高高兴兴的去就是了,明白了?”
“……”
“……”
柳莺莺挑了挑眉。
“明白了。”
“明白了。”
很好!柳莺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道:“今晚我会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给林大人画好画我就该回去了,你们也抓紧把东西收拾好,该典当的典当了,银子一人一半,把钥匙交还给林大人你们就可以走了。若你们不知道去哪,就先在县城找个地方住,找个营生先做着,慢慢再想。”
“好,谢谢柳姑娘。”
柳莺莺等到了天黑也没看见阿石回来,她只得自己去寻,好容易找到了阿絮外祖家住的地方,见大门紧闭,柳莺莺敲了敲门,半天才来了一个女子应门,柳莺莺认得,这是阿絮的大表嫂,姓齐。
“齐嫂,请问我夫君今日来过没有?”
齐嫂白了她一眼,道:“柳姑娘,我怎么记得你们二人还没有办婚礼呢?怎么就叫起夫君来了?”
这没来由的阴阳怪气让柳莺莺怔了一下,她忍了忍,耐着性子道:“那你可否看见他了?”
齐嫂不耐烦的摆摆手:“早走了,深更半夜的,别来烦我们。”说着,就把门一关。
上赶着来吃这趟冷脸,柳莺莺气得想砸墙,她用力跺了跺脚,稍微宣泄了一点怒气,想着阿石既然离开了阿絮外祖家,还能去哪里呢?这大晚上的,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呀……
正出神想着,耳边却恍惚听见阿石的声音,柳莺莺凝神细听,这声音竟是从阿絮外祖家传出来的,可那个齐嫂不是说阿石已经走了吗?
柳莺莺又敲了敲门,过了会儿,又是齐嫂来应门,看见是柳莺莺,她一脸晦气道:“你怎么还不走?不是叫你别来烦我们了吗?”
这回柳莺莺也懒得跟她废话了,伸手一推就自己走了进去。齐嫂慌了神,在后面拉扯喊道:“你干什么?擅闯民宅是重罪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去县太爷那里告你!”
柳莺莺冲进了堂屋,顺着声音上了二楼,这时,阿絮的大表哥又不知从哪冲了出来,将柳莺莺一把拦住道:“姓柳的,你当这是你家吗?!”
齐嫂见她男人出来了,忙站到他边上。柳莺莺继续凝神听着,阿石的声音分明就在不远,她四下看了看,最终锁定了二楼西面的一处熄了灯的卧房内。
“阿石是不是在里面?”柳莺莺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一对夫妇问道。
齐嫂怒道:“我都说了他早走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她男人胡大也指着楼梯道:“姓柳的,你给我出去!”
柳莺莺退了一步,朝着那卧房喊道:“阿石!阿石!”
“娘的,敢在我家里闹事,找打!”胡大说着就上前来给了柳莺莺一巴掌,这一巴掌他使了十足的力,柳莺莺来不及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被打得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老大,什么事呀?”
“大哥,怎么了?”
胡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走出来查看情况,柳莺莺的半张脸跟被火烧了一样的疼,眼泪也因这痛感流了出来,她仰起头,只见阿絮的外祖、舅舅舅妈、二表哥二表嫂全都过来了,披着外衣打量着摔倒在地的柳莺莺。
“这女人好没道理,大晚上非要闯进我们家,还大喊大叫的,我这才打了她一下。”胡大指着柳莺莺道。
柳莺莺捂着半张脸,强忍住疼痛道:“我是来找阿石的,我明明听见他的声音,你们偏说他不在,我这才叫的。”
“阿石?”胡老爷子惊讶的看了看胡大,“是那个早上来送东西的小伙子?”
柳莺莺忙一手撑地站了起来:“是,他是不是还在你们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