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山路啊，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自从小林竹六岁开始记事时起，他便被老爹要求沿着这一条路线来回往返。
而前方密林这片区域，甚至每一个踏步，每一处转身都有详细要求，不能误差太多，否则，便会引来极度不好的后果。
林竹心巧，从小便听话，像个精密的机械，从来也没问过缘由。
至于这失误操作的后果，自然也是没经历过的。
眼前，少年停下脚步，他已经跨过刚才那片区域，来到了一处老树前面。
林竹仰头向上看去，脖子还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完整看到树冠模样：高耸入云，树身上也别无枝杈，是一根完美的木材。
但哪怕是这样一颗古木啊，也只是这片山林间的众万千之一，融入林间便是完全不起眼的一枚，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是最高也不是最大，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最好。
林竹伸出一只手来，摸着它的树身便开始闭眸凝思，嘴上念念有词，轻诉出声：
“沿西南方向出发，复行数十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鸡犬相闻，并怡然自乐……”
说到这里，林竹抬起头，将口诀的最后一句也道了出来，“不足为外人道也。”
随着声音结束，少年将这口诀完整念出，却并未见到其有任何后续动作，他似乎并不是提醒自己在记路什么，只是单单念了一通谁都听不懂的胡话。
直到漫长的三个呼吸过后，古树这才慢慢肯给出反馈！
只见那树身顿时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棕褐色的树皮在两个眨眼的恍惚便消失不见，林竹探出头向里面看去，原来其中早已被人挖空，深不见底的树洞这时才显露出来。
但林竹似乎早就了解这般怪异，他神色如常，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小心翼翼钻进了洞里，整个树身刚好能容纳少年的体型，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世界黑了，能感觉到身体的位置发生了移动，使得他一时都辨别不出方向。
这是一段令人头晕目眩的过程，无论多少次也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的体验。
再次睁眼，林竹已经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这里仍属林间，他又下降了一级空间，现在已经接近了半山腰的位置。
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伴随着眼前一阵温和的光晕覆盖面庞，他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
——————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是林竹极为熟悉的。
红墙黑瓦，炊烟寥寥，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出来的那般朴素，房屋的主人呢，老爹平日里喊他柴爷，而林竹也就跟着这么念下来了。
柴爷为人慷慨，十分健谈，与小林竹很聊得来，曾收留过无数次逃难的自己，还记得，那老爹提着刀找上门来时，还是多亏了柴爷帮忙遮掩哩，要林竹说：什么是忘年之交？
“这可是生死之交啊。”
或许是乏了，少年的步伐不知何时慢了下来，林竹瞧着天色思索片刻，又对着往下山路思索片刻，再回想起那臭老爹现在躺在家里的样子……
一赌气，脚下的步伐更是刻不容缓，猛地一拐就钻进柴爷家院子里了。
林竹从大门探出脑袋向着瞧去，只见正好有一老者安逸地坐在庭院的摇椅上，挥手摇扇，看起来十分悠闲。
柴爷面色红润，鹤发白须，那挂在额头下的两条眉毛啊，可谓是又浓又白，像冬日趴在房檐上的落雪一般，用少年的感想来说啊，煞是生动可爱。
老人在院子中悠闲躺着，眼睛朦胧半睁，一直望着房子上升起的炊烟，就这般随意估摸着锅里的火候。
而也就在这老人百无聊赖之际，恰巧听到了什么其他声响。
柴爷回头，余光不介意扫到一个少年，那眉眼顿时便化开了笑容，大手一挥便招呼喊着：
“小林竹，你咋来啦？”
“快过来快过来，让柴爷瞧瞧，最近胖了没有哟。”
听到柴爷这般热切喊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路走来的林竹脸上都有点不好意思，少年背着手，眼睛却开始向四处去寻找焦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嘴角被吊起的弧度。
“唉，本来也只是恰巧路过，这下真是盛情难却了。”林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并对着天上一个假想出来的林清风回复道，“老爹呀老爹，您老人家的胃应该也还能撑上一时半刻吧。”
“您说过的，民以食为天，那我先去解决自个儿的温饱了，哈。”
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近，迎面走来的林竹脸上早已换了颜色，他一扫刚才路上的阴霾，变成一副除老爹以外都可以看到的和善，对着柴爷打着招呼道：
“柴爷，这么早就起啊。”
“不早啦，我又不是林清风那小子，他有个孝顺的儿子带饭，我这老头子可是没人管饭哦。”
摇椅上，半躺着摇扇的柴爷一手将扇放在腿上，一手招呼着林竹，并用扇子指着身旁的另一个石凳，示意他过来旁边坐下。
“唉，柴爷您真会开玩笑。”
林竹叹息一声，乖乖坐下，他又重新瞥了一眼柴爷家屋子里面，再才把视线放回到柴爷身上。
而这边呢，老人端详起来林竹模样来，看着眼前小家伙好像又是不大开心的样子，柴爷对此却非常清楚，在心中这般感慨道：
“这孩子啊，越看越像林清风当初那会儿……”
外表瞧着是儒雅温润，却是对外人的保护色，内心冷暖，只有自己悄悄知道。
眼前这个小脸，对待任何他不满的事吧。
嘴角一撇便是一丁点儿都掩藏不住，眼里像容不下沙子一般，瞧见不喜欢的事物了，就会把它越想越坏，娃娃哦，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诶。
……
“我家那老爹真是啥事啥事不做，什么什么都管，饭都要我专门下山给他带上来！”
“嘴还刁，还得顿顿得吃好的，哪有他这么过日子的？”
两声寒暄过后，林竹嘴里又回到了主线任务，对着柴爷便是一通真情流露，将自家老爹的老底全都给抖了出来。
“啥都让我带，除了带饭，还今天下山带点这个，明天下山买点那个，就……”
林竹说到这里，他眉头忽然一皱，更是凑近了柴爷两步，带着格外费解的头疼继续吐槽道：
“集市里张婶卖不动的鸡蛋他都抢着买啊，还让我整批整批的往山上搬，自己也不吃，又不是属母鸡的，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林竹正准备上头的时候，忽然间，一把蒲扇伸到了少年面前，轻轻打断了他满脸的激昂。
少年停了下来，他带着几分疑惑抬头看去柴爷，但只是见到对方微微笑着，柴爷缓缓开口，这般说道：
“呵呵，小林竹啊，你就把这当是历练吧，说不定……你爹有着更深的用意呢？”
“哎呀柴爷，您又在说笑了，带饭还能有啥深意，我还不了解他啊……”
林竹一时还以为柴爷准备说什么大道理，这一听居然在维护自个儿老爹。
少年缩了缩肩膀，他将头偏过一半去，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本想用来回怼的话到了嘴边，却临时又更换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这每天繁复的生活，好没有意思。”
林竹的心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脑袋侧过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会埋怨下一秒偷闲时的自己。
尤其在那每日辛劳的练剑之后，林竹却越发觉着自己练功似乎毫无用处，他没有练剑的目的，日常生活也完全用不上老爹教的学术。
挥剑能切菜吗？
念诀能讲价吗？
“用老爹教的步法，又怎么跑的过老爹呢？”
少年将心声嘀咕出来，讲给坐在他身旁的柴爷听。
自己也曾许多次逃避过练功，这种念头似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冒出来，有时是在身体受损重创之后，有些是在夜里索然怅然时候……少年渴望着窗外的世界，这念头就像只不听话的猫儿一样，平日慵懒，时不时又叫唤两声，直挠着自己心里。
林竹换过很多地方躲藏他老爹的追捕，山泉下，树洞里，绿荫处……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躲不过他老爹的抓捕。
而每当这个时候，老爹便会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那戏谑和得瑟向来是丝毫不会掩饰。
“但这不是欺负人吗？这山里这么多的机关，能活动的空间就这么大，而自己又不能真的跑下山去。”
倘若……是娘亲来找自己的话，那林竹还是很愿意自己出来的。
毕竟娘亲不会真的责怪他，索然之时，耳侧常常传来琴音的曲子，在星光庇护下，少年抬头仰望，似乎……这山间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那……”
柴爷忽然出声，老人家的声音打断了林竹的内心想法。
回过头来，只听着柴爷意味深长的捻着胡须，对自己淡淡一笑：
“那小林竹，你为何不来找柴爷来学些本领呢？”